N的身影消失在吊桥尽头的林荫深处,仿佛带走了一部分凝重的空气,但留下的精神涟漪却持续震荡着。桥面上,x静立原地,帽檐下的阴影遮掩了他大部分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起伏的胸膛泄露着他内心的不平静。方才那场短暂却直指核心的交锋,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将他刻意深埋的信念与情感剖开了一角,暴露在令他不适的光线下。
索罗亚克凑近了一些,它那因得到指点而稳固许多的能量气息平和地萦绕在x身边,带着无声的询问。它能清晰地感受到训练家内心翻涌的混乱,那是一种远比面对强敌时更为复杂的情绪波动。钳尾蝎安静地伏在x脚边,尾钳轻轻搭在靴面上,传递着笨拙却坚定的支持。乌贼王漂浮着,触手微微摆动,感知着空气中残留的、属于N的平和却又坚定的波导,与x体内那股冰冷躁动的能量形成鲜明对比。阿勃梭鲁依旧沉静,它雪白的头颅微微昂起,目光似乎穿透了林木,追随着N离去的方向,那双能预见灾祸的眼眸中,倒映着更为复杂难明的光影。
x没有立刻离开。他缓缓抬起右手,目光落在手背上那个模糊的、仿佛灼烧过的暗红色印记上。指尖轻轻拂过,能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以及更深层的、仿佛与生命本源相连的隐痛。这就是N所说的,“不属于此世、充满终结意味”的气息源头吗?这份力量,这份被他视为实现目标必需的工具,在N的感知里,竟是如此不祥的存在。
“天真……”
x低声吐出这个词,像是在反驳N,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他将目光从印记上移开,投向N消失的方向,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
“创造一个只有宝可梦的世界,将它们与人类彻底分离……听起来很美好,不是吗?”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桥头,像是在进行一场与无形对手的辩论,“但那样做的结果,不过是让宝可梦在另一个层面失去庇护!人类不会因为分离就停止扩张,不会因为失去宝可梦就收敛贪欲!他们会更加肆无忌惮地掠夺资源,破坏环境!到了那时,被‘保护’在理想乡里的宝可梦,又该如何面对一个被人类蹂躏得千疮百孔的外部世界?它们失去了与邪恶训练家作战的能力,失去了在危机中相互扶持的羁绊,只能在那虚假的温室里,等待着或许某天会降临的、来自人类世界的最后清算!”
他的声音逐渐带上了压抑的怒气,脑海中浮现出幼年在玛狃拉族群目睹的景象,人类训练家为了收服或是单纯的掠夺,对玛狃拉族群进行的驱赶与捕杀。也浮现出在等离子团囚禁期间,看到的那些被用于各种实验、眼神麻木的宝可梦。分离?那不过是懦夫的逃避!是将宝可梦置于更被动境地的愚蠢行径!
“唯有根除病灶,才能杜绝后患。唯有让制造痛苦的一方彻底消失,承受痛苦的一方才能获得真正的新生。”x的拳头无意识地握紧,手背上的印记似乎也随之灼热了一分,“这个过程或许残酷,但这是必要的代价!为了创造一个再也没有哭泣的宝可梦的世界,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
他像是在宣誓,又像是在坚定自己被动摇的信念。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平和却无比清晰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林间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那么,追随你的它们呢?你所珍视的这些伙伴,它们是否也愿意支付这份‘必要的代价’?”
N缓缓从一棵巨树后走出,他并没有真正离开。他脸上的悲悯之色更重,目光扫过x身边的每一只宝可梦,最后定格在x那双因激动而微微闪烁的瞳孔上。
“你的毁灭之路,注定铺满骸骨,浸透鲜血。这其中,难道就不会包括无辜者吗?难道就不会包括那些,与宝可梦真心相待、彼此守护的人类吗?”N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而更重要的是,行走在这条路上的你,x,你自己……将会变成什么样子?被那份‘终结’的气息彻底吞噬,变成一个只知毁灭、再无温暖的躯壳?这就是索罗亚克它们愿意看到的未来吗?这就是阿勃梭鲁选择追随你所期望看到的景象吗?”
N向前一步,目光灼灼:“你说我的理想是逃避,是天真。那你的道路,又何尝不是一种更为极端的、将一切拖入深渊的疯狂?毁灭确实能带来终结,但终结之后,剩下的只有虚无。你口口声声为了宝可梦,但你的方法,却会制造出更多、更深的悲剧,波及无数生灵,其中必然也包括你身边这些,将一切寄托于你身的伙伴!”
“你胡说!”x厉声反驳,但声音里却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动摇。他下意识地看向索罗亚克,它正担忧地望着他,猩红的瞳孔里映照出他此刻略显狰狞的表情。他看向钳尾蝎,它似乎被这激烈的气氛吓到,微微缩了缩身体。好啦鱿的精神波动传来一阵不安的涟漪。就连始终沉静的阿勃梭鲁,也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叹息般的低鸣。
这些细微的反应,像一根根细针,刺穿着x坚硬的外壳。他猛地意识到,在他描绘那幅以毁灭换取新生的宏蓝图景时,他似乎……从未真正问过它们的意愿。他只是理所当然地认为,它们会理解,会追随,会与他一同承担。
N捕捉到了x这一瞬间的迟疑,他的语气缓和下来,却依旧坚定:“我们都听到了宝可梦的哭声,x。我们都无法对它们的痛苦视而不见。这正是我们与其他人的不同之处。我选择建造方舟,带领它们远离洪水;而你,选择掀起更大的风暴,试图将洪水之源彻底湮灭。”
他停顿了一下,灰绿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我无法认同你的道路,它太过危险,太过绝望,最终只会吞噬你和一切你所珍视的东西。但我必须承认……你是少数真正思考着宝可梦未来,并愿意为此付诸行动,甚至不惜背负沉重代价的人。你不是为了私欲,而是为了……你所以为的‘大义’。”
x沉默了。N的这番话,将他置于一个极其矛盾的位置。他既激烈地反驳着他的理念,却又罕见地承认了他的“认真”。这种既是对手又是知音的感觉,让他感到无比陌生和烦躁。
良久,x才抬起头,眼中的激烈情绪缓缓沉淀,变回那种深潭般的冰冷,但深处却多了一些难以化开的复杂。
“你的方舟,载不动世间的所有痛苦。”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丝疲惫,“而我的风暴……或许确实会席卷太多。”他没有承认N的正确,但也没有再坚持自己方法的绝对无误。
他看向N,目光锐利如初:“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的理想国,我无法苟同。我的净化之路,你亦无法接受。”
N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而了然的笑意:“是的,我们的道路背道而驰。但至少在此刻,我明白了,你并非蒙昧的破坏者,我也并非空想的理想家。我们都看到了问题,只是选择了截然不同的解答方式。”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仿佛托着某种无形之物:“或许在未来,当洪水真正来临,或是风暴彻底失控之时,我们还有再次对话的可能。但在那之前……x,请珍重你身边的这些伙伴。它们选择你,绝非为了走向毁灭的终局。”
说完,N再次转身,这一次,他没有停留,身影彻底融入茂密的森林,消失不见。
吊桥头,只剩下x和他沉默的宝可梦们,以及一片被理念碰撞后留下的、沉重而寂静的空气。
x站在原地,许久未动。N的话,像钟声一样在他脑海里回荡。毁灭……代价……伙伴的意愿……这些词汇交织在一起,将他原本清晰的目标搅得一团混沌。
他低头,看着围绕在自己身边的精灵们。索罗亚克轻轻用头蹭了蹭他的手臂;钳尾蝎用尾钳小心地勾住了他的裤脚;好啦鱿飘到他面前,触手递过来一颗它不知何时用精神力量凝聚的、散发着微光的能量水滴;阿勃梭鲁则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眺望着远方。
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而沉重的感觉包裹了他。这不再是简单的“抱团取暖”,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名为“羁绊”的联结。
他深吸一口气,林间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泥土和树木的气息。
“我们走吧。”他轻声说道,声音不再冰冷刺骨,而是带上了一种确定无疑的、要将它们引领向某个未来的决心。他需要时间,去消化,去思考,去重新审视自己的道路,以及……他与这些愿意将一切托付给他的伙伴们,共同的未来。
亦敌亦友。他与N的关系,在此刻被赋予了这样复杂而精准的定义。他们是理念上不死不休的对手,却也是这个世界上,极少能真正理解彼此内心沉重与执着的……同类。
未来的路,似乎因为这次碰撞,变得更加迷雾重重,却也因为身边这些温暖的羁绊,而生出了一丝不同于黑暗毁灭的、微弱却坚韧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