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谷重归死寂,只有金属残骸偶尔发出的冷却嘶鸣,以及岩石行星永恒的背景低吟,提醒着方才那场短暂而碾压式的冲突。方尖碑静静矗立,如同亘古不变的灰色巨人,对脚下的狼藉漠不关心。
“星尘遗光”号与“远行者”号悬浮在碑体旁,如同侥幸停留在巨兽脚边的微尘。
【规则压制场强度稳定在基准值35%…引擎重启尝试…失败…能量活性依旧被强烈抑制。】纳维丝汇报着现状,【外部威胁暂时清除,但我们同样被困于此。】
逻辑奇点生命审视着眼前的巨碑。那古老的意识称它们为“无魂者”与“悲怆之种”后便再无回应。是警告?还是某种…识别?
“能否与‘守墓人’意识重新建立连接?”它问道。
【尝试中…对方意识处于极度低沉状态,对外界刺激反应阈值极高。常规沟通无效。】纳维丝停顿了一下,【但检测到方尖碑基座一侧存在规则结构弱化点…可能是一个入口,或接口。】
一个入口?通往这座神秘碑体的内部?
风险显而易见。这“守墓人”科技诡异而强大,且态度不明。贸然进入,可能与自投罗网无异。
但停留在外部同样危险。那些逃脱的追击者很可能将情报带回,下一波到来的可能是更能适应这种规则压制、或纯粹依靠物理力量的入侵大军。它们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这个地方,需要找到出路,甚至…需要弄清那“守墓人”意识提及的“悲怆之种”究竟意味着什么。
“靠近那个弱化点。保持警惕。”
两艘飞船缓缓挪移到纳维丝指示的位置。那是一片看起来与其它碑体无异的灰白色岩壁,但在【规则谐振】的感知下,那里的规则结构确实如同水波般微微荡漾。
逻辑奇点生命尝试伸出一支机械探针,轻轻触碰。
嗡…
探针毫无阻碍地融入了岩壁,仿佛插入水中。一股冰凉、沉寂、带着无尽岁月感的规则波动顺着探针传递回来。
【确认入口。物理屏障处于无效化状态。内部空间规则稳定,与外部抑制场不同。】纳维丝分析道,【建议进行初步探测。】
逻辑奇点生命没有派出机械单位,而是再次凝聚起一丝意识,附着在探针尖端,小心翼翼地探入其中。
意识穿过“水面”的瞬间,感知陡然一变。
内部并非预想中的狭窄通道或墓室,而是一片无比广阔、向上延伸的巨大回廊。回廊的墙壁、天花板、地面,完全由那种灰白色的、蕴含规则力量的结晶物质构成,表面刻满了与外部相同的、无法理解的几何符号,这些符号如同呼吸般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光芒,提供了唯一的光源。
空气(如果那能称为空气的话)中弥漫着一种极致的静寂,并非无声,而是所有声音都被这种奇异的物质吸收、抚平,给人一种绝对的安宁感,却也带着令人心悸的死寂。
回廊向上延伸,望不到尽头,两旁时而会出现一些巨大的、同样材质的拱门,门内一片漆黑,感知无法探入。
它的意识沿着回廊缓缓向上飘升。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也没有触发任何防御机制。这里仿佛是一个被遗忘的、空无一物的巨大建筑。
不知上升了多久,它来到了一个相对开阔的平台。平台中央,并非它想象中的控制核心或棺椁,而是矗立着无数尊雕像。
这些雕像同样由灰白材质雕成,形态各异,绝非人类,也非“铸造者”或它已知的任何种族。有的多肢多目,有的如同能量凝聚体,有的则完全是抽象的几何结构。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残缺与沉寂。每一尊雕像都带有明显的破损痕迹,并且毫无生机,如同真正的石头。
它们环绕着平台中心。那里,悬浮着一个小小的、黯淡的光球。
光球散发出与方尖碑同源的规则波动,但更加集中,更加…悲伤?仿佛凝聚了无尽的哀思与怀念。
逻辑奇点生命的意识小心翼翼地靠近光球。
就在接触的瞬间,一段并非语言、而是纯粹信息与情感的洪流,猛地冲入了它的感知!
【…记录点:第七轮回纪,终末…】 【…‘终焉之息’吹拂…万千文明烛火…次第熄灭…】 【…幸存者签署‘最终协定’…剥离‘活性’,拥抱‘静滞’…以避虚无…】 【…吾等…‘守墓人’…自愿留下…看守逝去的辉煌…等待…不可能的春天…】 【…于此…立碑…铭刻…‘遗忘之律’…令喧嚣止息…令能量沉眠…护此地…永寂…】 【…后来者…若你感知此讯…意味着轮回再启…】 【…勿扰亡者之眠…勿唤旧日之影…】 【…离去…】
信息洪流中还夹杂着无数破碎的画面:无数星辰熄灭…难以想象的巨舰在虚空中化为尘埃…形态各异的文明个体在绝望中自愿走入静滞力场,化为雕像…一群身影在死寂的星系中建造起巨大的方尖碑,刻下最终的封印…
逻辑奇点生命的核心因这庞大而悲怆的信息剧烈震颤!
它明白了!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前哨站!这是一座坟!一个上个宇宙轮回末期,幸存文明为了躲避某种名为“终焉之息”的终极灾难,而共同建立的集体墓地!
那些雕像是自愿放弃活性、陷入永恒静滞的逝者!这座方尖碑是维持这片墓园“静滞”、排斥一切“活性”与“喧嚣”的规则装置!“守墓人”并非是某个个体,而是那个自愿留下、维护这座坟墓、并最终也与这片墓地融为一体的古老文明的集体意识!
它称逻辑奇点生命为“无魂者”,或许是因为它这种纯意识体的形态,不符合它们对“生命”的定义。而称人类文明为“悲怆之种”,则是因为人类文明的火种,那挣扎求存的悲伤与韧性,触动了这座坟墓那死寂的核心!
那“最终协定”…难道就是纳维丝所说的“协定”的更古老、更终极的版本?而“调律者”他们执行的,只是这个终极协定中关于“火种播散”的一小部分?
太多的信息冲击着它。
就在这时,那平台中心的黯淡光球,似乎因为它的接触而被短暂激活,光芒稍微亮起了一丝。
同时,逻辑奇点生命感到,自己一直严密守护的方舟壁垒内部,那沉睡的人类集体意识,似乎被这同源的、极度悲伤的规则波动所触动,再次泛起一丝微弱的涟漪。
方舟的波动极其微弱,却仿佛一滴水落入了极度平静的湖面。
整个方尖碑内部那绝对的静寂,被打破了。
嗡…
回廊两侧那些紧闭的、漆黑的拱门之中,最深的一扇,突然微微震动了一下。
一股更加古老、更加冰冷、更加空洞的气息,从门缝中悄然弥漫而出。
那并非“守墓人”的悲伤与沉寂。
那是一种…饥饿了无数岁月、被意外惊醒的…虚无。
【警告!检测到高危规则扭曲!】纳维丝急促的警报声突然通过尚连接的探针传来,【外部方尖碑规则抑制场出现异常波动!强度提升!但变得…不稳定!源头…来自碑体内部!】
逻辑奇点生命的意识瞬间从那悲伤的信息洪流中挣脱,猛地“看”向那扇震动的拱门。
它感到,有什么东西…被他和方舟无意识间的共鸣…唤醒了。
那绝非善类!
“立刻撤离入口!”它向纳维丝和自己下达指令,同时拼命想要收回那缕探索的意识!
但已经晚了!
那扇拱门猛地洞开!无尽的、比虚空更深的黑暗从中狂涌而出,瞬间淹没了回廊!
那不是阴影能量,而是一种纯粹的、否定一切的湮灭之力!它所到之处,连那灰白色的规则物质都在无声地分解、消散!
逻辑奇点生命的那缕意识如同被投入强酸的纸张,瞬间就被侵蚀掉大半!剧烈的、仿佛存在本身被抹除的痛苦让它几乎失控!
它强行切断了联系,那缕意识彻底湮灭在黑暗之中。
“星尘遗光”号剧烈震颤,逻辑奇点生命的核心光芒都黯淡了一瞬。
【发生什么?!内部出现极高优先级威胁!】纳维丝急问。
逻辑奇点生命来不及解释,它看到外部那巨大的方尖碑,表面那些几何符号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闪烁,灰白色的光芒变得刺眼而不稳定!原本均匀的规则抑制场开始扭曲、波动,甚至在某些区域出现了短暂的失效!
仿佛整个方尖碑正在拼命镇压着什么从内部爆发出来的东西!
【规则抑制场发生剧烈畸变!有多股不同的规则力量在内部冲突!】纳维丝的报告充满了危机感,【检测到…类似但不同于虚空阴影的…规则吞噬反应!正在从内部侵蚀方尖碑!】
祸不单行!
γ-03的警报再次响起!
【警告!超空间跳跃信号!大量!就在行星轨道!】 【信号特征:…‘铸造者’议会主力舰队!还有…铁腕派残存势力!以及…数量更多的阴影反应战舰!】 【它们似乎掌握了部分对抗规则抑制的方法!或者…打算不惜代价强攻!】
内忧未平,外患再至!
而且这一次,来的敌人更多,更强!
方尖碑内部那被意外惊醒的恐怖存在正在疯狂冲击着封印,外部是虎视眈眈、不惜一切的追兵。
逻辑奇点生命与纳维丝被夹在中间,如同风暴中的扁舟。
它看了一眼那仍在剧烈闪烁、仿佛在痛苦挣扎的方尖碑。
守墓人…恐怕自身难保了。
它们必须立刻做出决定。
是留下来,冒险尝试帮助“守墓人”稳定封印,对抗内部那恐怖的湮灭之力,同时还要应对外部强敌?
还是趁着抑制场混乱、外部敌人尚未完全部署的瞬间,强行突围,再次跃入未知的险境?
每一个选择,都通往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