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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帝那道加封叶宇为“镇北大将军”、勒令北境边军统帅谢玉陈兵落鹰峡的圣旨,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京都平静的表象下激荡起层层暗涌。八百里加急的快马蹄声尚未在宫门外彻底消散,圣旨的内容便已化作无数隐秘的波纹,通过罗盘和不良人铺设在京都地下的无形蛛网,瞬息间传递至荒北那座矗立在风雪中的王府。

叶宇展开由不良人特殊渠道传递、用密语写就的绢帛,指尖拂过其上冰冷的字迹,嘴角勾起一丝洞悉一切的弧度。庆帝的封赏丰厚得刺眼——金万两,锦缎千匹,荒北都护加封镇北大将军,名爵之隆,堪比一方诸侯。可字里行间透出的帝王心术,却比荒北的寒风更冷冽。借他叶宇的刀锋饮饱了北齐的血,转头便要用这染血的功勋,作为南庆谈判桌上压垮北齐脊梁的重锤,为他庆帝攫取河套三镇的沃土。好一个坐收渔利,好一个螳螂捕蝉!

“想拿本王当盾,还要本王替你开疆拓土?”叶宇低语,声音在空旷的书房内回荡,带着金属般的冷硬。他目光投向南方,仿佛穿透千山万水,直抵那座金碧辉煌的南庆皇宫。“赵高。”他对着虚空轻唤。

藏匿于阴影中的罗网首领,如同从墨汁里渗出的鬼魅,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案前数步之外,躬身如折柳:“主上。”

“京都的风,该变一变了。”叶宇指尖轻点绢帛上“太子李承乾”几个字,“庆帝想借势,本王便给他‘势’。让这京都的‘势’,烧得更旺些,最好…烧到东宫去。”

赵高那张阴柔的脸上,浮起一丝心领神会的诡笑,眼中闪烁着毒蛇般阴冷的光:“遵命。太子殿下‘通敌’的东风,早已备妥。只待主上令下,这把火,定能将京都烧个通透。”他身影一晃,再次融入阴影,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寒意。

京都,西市,茶烟袅绕的“听雨轩”。

午后的暖阳透过雕花木窗,慵懒地洒在茶客们身上。说书先生醒木一拍,唾沫横飞,正讲到北境荒北大捷的段落,将叶宇如何指挥若定,用神鬼莫测的“雷火”炸得北齐战神耶律洪基溃不成军,描绘得绘声绘色,引得满堂茶客喝彩连连。角落里,一个头戴斗笠、穿着不起眼灰色短褂的汉子,看似听得入神,手指却在桌下悄然做了个手势。

“精彩!当真是精彩!”另一个坐在前排、商人打扮的汉子适时高声赞叹,声音洪亮地压过了喝彩,“九殿下真乃我南庆的擎天之柱!不过…”他话锋陡然一转,带着刻意的疑惑,“说来也怪,北齐蛮子,怎么就盯着咱们荒北那片不毛之地,两次三番不要命地往上撞?第一次十万,第二次二十万,他北齐就算兵多将广,也经不起这么个耗法吧?图啥呢?”

这疑问如同投入沸油的水滴,瞬间激起一片窃窃私语。

“对啊,荒北苦寒,以前鸟都不拉屎,打下来有啥用?”

“事出反常必有妖!”

“听说…北齐那边有内应?”角落里一个尖细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却又清晰地飘进众人耳中。

那商人模样的汉子立刻接话,声音压低了,却带着引人入胜的神秘感:“嘿,这位兄弟说到点子上了!我有个远房表亲就在北境军中当差,听他说啊,北齐第一次发兵前,有人看见东宫詹事府的人,鬼鬼祟祟在边境跟北齐的探子碰过头!传递了啥不知道,但没几天,北齐的大军就压境了!”

“嘶——东宫?!”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不可能吧?太子殿下…怎会如此?”

“怎么不可能!”另一个市井泼皮模样的汉子拍案而起,满脸愤慨,“别忘了前太子和二皇子争得你死我活时,可都跟北齐不清不楚!二皇子被贬了,太子就被软禁了。谁知道是不是贼心不死,想借北齐的刀除了九殿下这个眼中钉,再嫁祸给别人?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让九殿下立下泼天功劳!”

“对对对!”立刻有人附和,“九殿下当初被贬荒北,不就是太子和二皇子联手陷害的吗?这是斩草除根没成,反被草割了手啊!”

“太子通敌?他可是储君啊!”

“储君?哼,为了那把椅子,亲爹都能算计,何况一个兄弟?”尖刻的嘲讽声此起彼伏。

谣言如同带着毒刺的藤蔓,在“听雨轩”这片沃土上疯狂滋生蔓延。说书先生的故事早已无人关注,所有的话题都围绕着“太子通敌”这个惊悚而刺激的传闻。恐惧、愤怒、猜忌、幸灾乐祸,种种情绪在茶客们脸上交织变幻。罗网的暗子们如同最高明的傀儡师,混迹其中,或抛砖引玉,或推波助澜,或危言耸听,将这株毒藤蔓精心引导,让它顺着市井的脉络,迅速爬向京都的每一个角落。酒楼饭肆、勾栏瓦舍、坊间巷陌…短短数日,“太子勾结北齐,意图借刀杀人除掉九皇子”的流言,已如瘟疫般席卷了整个京都。人们交头接耳,眼神闪烁,昔日高高在上的东宫储君,在无数张嘴巴的开合间,迅速被涂抹成卖国求荣的卑劣小人。

东宫,幽闭的殿宇深处。

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沉重的帘幕隔绝了外间的阳光,也隔绝了曾经的喧嚣与权势。太子李承乾枯坐在冰冷的紫檀木椅上,身上的锦袍依旧华贵,却掩不住那份深入骨髓的憔悴与颓唐。软禁的日子如同钝刀割肉,一点点消磨着他的锐气和希望。他无数次复盘,始终不明白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落入庆帝精心编织的罗网,从云端跌落泥潭。

“殿下,您多少用些点心吧。”一名心腹老太监端着精致的糕点,声音带着哭腔。

李承乾烦躁地挥手,瓷碟“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屑与糕点飞溅。“滚!都给孤滚出去!”他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就在这时,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最低等内侍服饰、面色蜡黄的小太监,借着更换熏香炉灰的机会,动作极其隐秘地将一个揉成指甲盖大小的蜡丸,塞进了老太监的袖口。老太监身体一僵,借着弯腰收拾碎片的动作,迅速将蜡丸纳入掌心,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骇然。

待殿内只剩下主仆二人,老太监才颤抖着捏碎蜡丸,露出里面一小片薄如蝉翼的绢纸。李承乾一把夺过,只看了一眼,脸上的血色便瞬间褪尽,继而涌上病态的潮红,额角青筋暴跳如雷。

“污蔑!无耻之尤的污蔑!”他猛地将绢纸撕得粉碎,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咆哮起来,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凄厉回荡,“是谁?!是谁在背后构陷孤!叶宇?是那个被孤踩进泥里的老九?还是那些被孤清理过的余孽?!孤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他状若疯魔,将手边能触及的一切——玉如意、铜香炉、书籍卷册——疯狂地砸向殿壁,碎片四溅。

老太监吓得魂飞魄散,扑上去死死抱住他的腿:“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啊!这必是奸人构陷!您若此时失态,岂不正中敌人下怀?陛下…陛下还在看着啊!”李承乾的狂怒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寒冷和恐惧。他颓然跌坐在地,望着满地狼藉,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庆帝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仿佛就在虚空中冷冷地注视着他。流言?父皇会信吗?或者说,父皇需要相信吗?一股比软禁更深的寒意,如同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

被贬为庶民、蜗居在城南一座僻静小院的前二皇子李承泽,此刻却迎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来者皆是昔日依附于他的门客或低级官吏,在二皇子倒台后树倒猢狲散,大多过得潦倒。领头的是个叫王焕的吏部小吏,当年曾替二皇子掌管过一些见不得光的账目。此刻,他神情激动,带着一种复仇的亢奋。

“殿下!天赐良机!天赐良机啊!”王焕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刀刃般的锐利,“您听说了吗?如今满京都都在传,是太子勾结北齐,才引得北齐两次三番攻打荒北,要害死九皇子!证据都被人捅出来了!”

李承泽穿着一身半旧的绸衫,正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一盆松柏,闻言头也不抬,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冷的嘲弄:“哦?证据?什么证据?市井流言罢了。”

“不是流言!”王焕急切地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份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文书,纸张边缘有些磨损,但上面清晰的北齐王庭徽记和下方一个模糊却依稀可辨的太子私印,却足以让任何人触目惊心。“您看!这是北齐那边流出的密信副本!上面有太子的印记!虽然盖得有些歪斜,但绝对是真货!不知被哪路义士冒险带了出来!里面写明了北齐第一次出兵前,太子那边就许诺了边境布防的弱点!”

李承泽修剪花枝的手终于顿住了。他缓缓转过身,接过那份文书,目光锐利如鹰隼,仔细扫过每一个细节。伪造?不,这北齐王庭的印泥、纸张纹理、甚至传递密信特有的火漆印痕,都太过逼真,绝非市井之徒能仿造。那个太子的私印…也确有七八分相似,足以乱真。

“东西,哪来的?”他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是…是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义士所赠。”王焕眼神闪烁了一下,“他深知殿下蒙受不白之冤,更痛恨太子卖国求荣!此物在手,定能让太子万劫不复!殿下,此乃您东山再起,洗刷冤屈的天赐良机啊!陛下若知太子竟敢通敌,定会龙颜震怒!”

李承泽沉默了。他抚摸着文书上那个模糊的印记,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粗糙的纹理下,隐藏着何等致命的毒计。这文书,是刀,也是饵。背后递刀的人,无论是谁,其目的都昭然若揭——借他这把已无退路的“废刀”,彻底点燃焚毁太子的烈焰。他李承泽,不过是这盘大棋中一枚被重新利用的弃子。可这弃子,偏偏心甘情愿。

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近乎扭曲的、混合着怨毒与疯狂的笑意,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点燃:“好!好一个‘义士’!王焕,替本王…不,替本公子,备车!我要亲自敲响登闻鼓,向父皇,向满朝文武,揭发这通敌叛国的储君!”他特意加重了“本王”二字,仿佛要将曾经失去的尊荣,在这一刻尽数讨回。王焕等人脸上顿时涌起狂喜,仿佛已看到富贵荣华重新向他们招手。

南庆皇宫,御书房。

庆帝靠在铺着明黄软垫的龙椅上,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扶手上轻轻敲击,仿佛在欣赏无声的韵律。陈萍萍坐在轮椅上,低眉垂目,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木雕,只有偶尔转动的眼珠,才泄露出他内心翻腾的惊涛骇浪。

“陛下,”陈萍萍的声音干涩沙哑,“京都流言汹汹,皆指向太子勾结北齐。监察院暗中查访,源头…极为驳杂,似有多股势力在背后推波助澜。尤其是今日,前二皇子府上的旧人王焕,竟手持一份据称是北齐密信、盖有太子私印的文书,欲敲登闻鼓告御状。此事…恐非空穴来风,亦非偶然。”

庆帝缓缓睁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平静无波,仿佛早已洞悉一切。“萍萍啊,”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你说,这风,是从哪里吹起来的呢?”

陈萍萍心头猛地一沉。庆帝的反应太过平静,平静得可怕。他斟酌着词句:“流言初起于市井,迅速蔓延,手法老练,绝非寻常。那封密信…伪造得几可乱真,非深谙北齐文书规制及太子印信者不能为。背后必有高人布局,意在…彻底摧毁太子殿下。”他顿了顿,终究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老奴斗胆猜测,此风起于…荒北。”

“荒北…”庆帝轻轻咀嚼着这两个字,嘴角竟缓缓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意非但无暖意,反而带着冰封般的寒意和一丝…赞赏?“朕这儿子,在荒北那苦寒之地,倒是把‘势’玩得炉火纯青了。借朕的刀,杀北齐的人;再借北齐的刀,烧朕的东宫。好手段,好胆魄。”

陈萍萍悚然一惊:“陛下!若真是九殿下所为,其心…恐已非人臣!太子之位动摇,国本不稳啊!”

“国本?”庆帝轻笑一声,带着无尽嘲讽,“一个勾结外敌、谋害兄弟的储君,还是国本吗?”他目光陡然锐利如刀,直刺陈萍萍,“萍萍,你监察院查了这么久,东宫与北齐…就真的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吗?还是说…你不敢查?”

陈萍萍如遭雷击,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庆帝的话,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咽喉。有些线头,他确实不敢深究,因为一旦深究,牵扯出的可能不仅仅是太子。

“拟旨。”庆帝不再看他,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冷酷与决断,“太子李承乾,身为储君,不思忠君报国,反有通敌之嫌,证据昭然,舆情沸腾。着即褫夺其太子封号,废为庶人!东宫一应属官,交由监察院严加审讯!二皇子旧部王焕,举报有功,擢升为吏部员外郎!”

“陛下!”陈萍萍失声惊呼,“仅凭流言与一封真伪难辨的密信就废储,是否操之过急?恐难服众啊!”

“服众?”庆帝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御案后投下浓重的阴影,帝王威压如山岳般倾泻而下,“朕废的是通敌叛国之储君!流言?证据?这满京都的民怨,便是最大的势!这送上门的‘罪证’,便是最好的刀!朕要借这东风,把这朝堂上下,所有心怀鬼胎、首鼠两端的杂草,连根拔起!至于真伪…”他眼中寒光一闪,如同出鞘的利刃,“重要吗?朕说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执行!”

陈萍萍看着庆帝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冷酷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疯狂的快意,最终深深地低下头,所有劝谏的话语都咽了回去。他明白了。庆帝根本不在意太子是否真的通敌,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足够分量、足够“合理”的借口,来彻底清洗朝堂,将最后一点可能威胁皇权的势力碾碎。而荒北那位九殿下送来的这把火,烧得正是时候,烧得正合圣心!九殿下叶宇,已然成了庆帝手中最锋利也最危险的一把刀,而这把刀,此刻正借着庆帝的势,反过来灼烧着执刀人的手指!

圣旨如同催命的符咒,迅速传遍宫廷。当内侍尖利的嗓音在东宫宣读废储诏书时,李承乾没有愤怒,没有咆哮,只是发出一声凄厉绝望如同夜枭般的惨笑,随即喷出一口鲜血,直挺挺地晕厥过去。而那位“举报有功”的王焕,在吏部员外郎的任命文书拿到手后不到两个时辰,便被发现溺毙在自家后院的荷花池中,脸上凝固着极度的惊愕与恐惧。

荒北王府,观星阁顶。

叶宇负手而立,猎猎寒风卷动他玄色的王袍。不良帅袁天罡如同没有重量的影子,侍立在他身后半步。

“主上,京都急报。”袁天罡的声音透过冰冷的面具传来,毫无波澜,“太子李承乾,废。王焕,死。”

叶宇望着南方那片被沉沉夜色笼罩的天空,仿佛能看到那座巍峨皇城中正在上演的权力倾轧与血腥清洗。他缓缓展开手中另一份密报,上面详细记录了废储诏书下达后,庆帝紧接着对朝堂进行的一系列雷霆清洗——数位与太子或二皇子有过深交的官员被下狱,几个摇摆的世家遭到敲打,庆帝的亲信迅速填补了空缺。

“借刀杀人,再杀人灭口。庆帝…果然还是那个庆帝。”叶宇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指尖燃起一缕幽蓝的真火,将密报瞬间焚为灰烬,随风飘散。

“赵高这把火,放得不错。”叶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得意,只有俯瞰棋局的漠然,“烧掉一个废物太子,搅浑了京都的水,让庆帝自以为清洗干净了朝堂,彻底掌控了局面…”他微微一顿,深邃的眼眸中,映照着荒北城下十万大雪龙骑驻地连绵如星海的灯火,声音陡然转寒,如同淬火的刀锋,“可他忘了,放火的人,从来都不是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盘棋,才刚刚开始热场。本王倒要看看,当他自以为扫清障碍、高枕无忧之时,面对三十万杀神之军兵临庆都城下,又会是何等表情?”

真正的棋手,始终立于荒北风雪之巅。京都那场由罗网点燃、庆帝亲手煽动的大火,烧掉的不过是几枚碍眼的棋子。而棋盘之上,更多的阴影,正随着不良帅无声的脚步,悄然覆盖向南庆的每一寸土地。那笼罩天下的巨网,正在收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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