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英带着一身的夜露和寒气冲进王昊的院子,整个人亢奋得发抖。
她一进来就看到了那个懒汉,正躺在摇椅里,苏婉拿着一把蒲扇,不紧不慢地给他扇着风,另一只手还剥着花生,一粒粒喂到他嘴里。
这日子,过得比旧社会的地主老爷还舒坦。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李红英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她冲到王昊面前,因为跑得太急,胸口剧烈起伏着,“那辆车……那辆‘凤凰’,简直就是个怪物!我从来没骑过那么快的车!比省城里最贵的飞鸽牌还要快!还要轻!”
她把昨夜试车的震撼体验,一口气全倒了出来,期待着能从这个男人脸上看到一丝赞许或惊讶。
王昊嚼碎了嘴里的花生,咽下去,然后才懒洋洋地掀起眼皮。
“哦。”
只有一个字。
平淡得就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李红英所有的激动和亢奋,被这一个字堵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
王昊挥了挥手,赶苍蝇似的。
“知道了,藏好了,别让人发现。等我的信号就行。”
说完,他便不再理她,扭头冲苏婉张开了嘴,示意继续投喂。
苏婉歉意地对李红英笑了笑,又剥了一颗花生送进自己男人嘴里。
李红英站在原地,看着这副场景,心里的火气非但没有上来,反而被一股更深的敬畏给浇灭了。
他早就知道了。
他早就知道那辆车会是这样。
这一切惊世骇俗的奇迹,在他眼里,不过是理所当然。
这已经不是运筹帷幄了,这是神明在俯瞰凡间。
“我明白了!”李红英重重地点头,转身就走。
她的心,前所未有地安定下来。
有这样的男人在背后,别说一个自行车厂,就是天塌下来,她都觉得没什么好怕的。
李红英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个身影急匆匆地从外面冲了进来。
是赵铁柱,他满头大汗,脸上混杂着惊恐和狂喜。
“英子!英子!出大事了!”他没看到李红英,直接冲到了三号仓库。
仓库里,几个青年工人正围着那辆黑色的“凤凰”,爱不释手地擦拭着,秦雪茹则在一旁记录着最后的数据。
“嚷嚷什么!”李红英刚回来,就呵斥了一句。
赵铁柱扶着门框,大口喘着气。
“厂办……厂办公室刚贴出来的通知!三天后,市里要派联合调查组下来视察!”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雷,在小小的仓库里炸开。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调查组?”秦雪茹推了推眼镜,“来干什么?”
“通知上说,根据我们厂的生产自救情况,决定我们厂……是就地破产清算,还是并入市总厂进行重组!”
破产清算!
这四个字,让所有工人的脸都白了。
这意味着,他们将彻底失去这份工作,变成无业游民!
但紧接着,一股巨大的狂喜,冲散了恐惧。
“机会!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一个工人激动地喊道。
“没错!只要让市领导看到我们的‘凤凰’,我们厂就有救了!”
“三天!我们还有三天时间!”
整个仓库的气氛瞬间被点燃,所有人的眼睛里都冒着火。
这是他们凤凰涅盘,一飞冲天的唯一机会!
与此同时,红星自行车厂的大礼堂里,老厂长张卫国正站在主席台上,慷慨激昂地发表着动员讲话。
他身后,用红布盖着一辆自行车,正是他呕心沥血,“精心改良”的红星28式。
“同志们!市领导要来视察了!这是对我们红星厂光荣传统的考验!也是决定我们命运的时刻!”
“有些人,被一点点困难就吓倒了!有些人,甚至想搞歪门邪道!但我告诉你们,只有继承我们苏维埃老大哥的先进经验,只有坚持我们的光荣传统,才是唯一的出路!”
他一把掀开红布,露出了那辆刷着红漆,除了车把上多了两个红穗子,几乎和旧款没有任何区别的自行车。
“看看!这就是我们工人阶级智慧的结晶!红星28改进型!它更坚固,更耐用!它将带领我们走出困境,走向辉煌!”
台下的工人们麻木地鼓着掌,掌声稀稀拉拉。
张卫国却毫不在意,他大手一挥。
“从现在开始,全厂停工!所有人,拿起你们的扫帚和抹布,把厂里每一个角落都给我打扫干净!我们要用最整洁的面貌,迎接领导的检阅!”
他满怀信心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完全不知道,就在工厂最偏僻的角落里,一头即将颠覆他所有认知的黑色凤凰,已经悄然张开了翅膀。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靠山屯。
林晚晴拿着算盘,急匆匆地找到王昊。
“王昊!市里要来人了!李红英那边说,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我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王昊正指挥着苏婉和柳眉,在院子里丈量土地,似乎准备再挖个什么池子。
他听到这个消息,连头都没回。
“急什么,大惊小怪。”
他转过头,对林晚晴吩咐道:“账算完了?算完了就去一趟县城,找最好的那个裁缝铺,姓张的那个。”
林晚晴愣住了。
“去裁缝铺干什么?”
“做衣服。”王昊理所当然地开口,“给我,还有你们几个,每人来两套最好的‘的确良’。要最时髦的款式,钱不是问题。”
林晚晴彻底懵了,这都火烧眉毛了,他不想着怎么应对,反而要去定做新衣服?
“你到底想干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
王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去看戏,总得穿得体面点吧?”
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用一种宣布天命的口吻慢悠悠地开口。
“这可是咱们‘懒人集团’,收购第一家子公司的重要仪式,必须得有排面。”
林晚晴被他这番话噎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她觉得王昊一定是疯了。
夜里,苏婉在灯下,小心翼翼地熨烫着一件刚从裁缝铺加急取回来的崭新衬衫。
那是王昊的。
布料挺括,在灯光下泛着一层淡淡的光。
她一边熨,一边忍不住开口,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昊哥,你真的有把握吗?那可是市里来的大领导……万一……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王昊从她身后走过来,双臂环住她纤细的腰肢,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在她耳边,用一种让她骨头都发酥的低沉嗓音,轻轻吹着气。
“放心吧,我的小媳妇。”
“在这个世界上,能让你老公我失败的事情,它还没出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