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总工程师在刘副县长的示意下,清了清嗓子,这才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他背着手,挺着个小肚子,学着领导下乡视察的派头,开始围着那台丑陋的“懒人一号”拖拉机打转。
那姿态不像是在检查一台机器,倒像是一只苍蝇在审视一坨它看不上的大粪。
他一边走,一边看,一边摇头,嘴里还不停地发出“啧,啧,啧”的嫌弃声。
每“啧”一声,他那股子专家的优越感就仿佛又高涨了一分。
院子外的村民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紧张地看着。
他们虽然不懂什么叫机械,但他们看得懂县里大干部的脸色。
看这王总工摇头晃脑的样子,就知道王昊家这铁疙瘩,怕是要完蛋了。
转了两圈后,王总工终于停了下来。
他伸出一根油腻腻的手指头,重重地戳在拖拉机的底盘上,那上面还带着昨天翻地时沾上的泥点子。
他皱着眉头,用一种教训小学生的口吻,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
“看看!你们都过来看看!”
他对着周围的人嚷嚷着,特别是对着那几个拿着笔记本准备记录的调查组成员。
“看看这底盘,用的是什么?几根烂木头,几块废铁皮!这种东西也能叫底盘?这叫自杀架!”
他的声音又尖又利,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
“结构!懂不懂什么叫结构?这台机器的结构完全不合理,头重脚轻,重心严重偏高!我敢说,这玩意儿只要速度稍微快一点,别说转弯了,就算是在平地上,随便压到一块石头,都必然会当场翻车!”
“到时候车毁人亡,这个责任谁来负?你王昊负得起吗?!”
他的一番话,说得院子外的村民们倒吸一口凉气。
翻车?还要死人?
我的老天爷,这玩意儿比屯子后山的老虎还吓人啊!
刘副县长听着,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把事情往死里说,往大了说!
王总工见状,更是来劲了,他拍了拍底盘,又走到了发动机旁边。
他伸出手,在滚烫的发动机外壳上敲了敲,然后迅速缩回手,装作被烫到的样子。
“还有这个!这个所谓的发动机!”
他指着那个还在“突突”作响的钢铁心脏,脸上的鄙夷已经毫不掩饰。
“这简直就是胡闹!彻头彻尾的胡闹!”
他提高音量,唾沫星子横飞。
“你们看,这缸体用的是什么材料?谁知道?万一是个劣质铸铁件,里面有砂眼怎么办?高速运转下,热胀冷缩,直接炸膛都是有可能的!”
“还有这散热!我请问,它的散热设计在哪里?我找了半天,连一片散热鳍片都没看到!设计者难道不知道,内燃机工作时会产生巨大的热量吗?没有有效的散热,这台发动机的温度会无限升高!”
“我敢在这里断言,这东西,别说用来耕地了,就算让它在这里空转,只要连续工作超过十个小时,不!五个小时!它必定会因为机体过热,导致活塞和气缸壁抱死,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拉缸’!”
“拉缸都算是最好的结果了!万一温度再高一点,直接引燃了油箱里的柴油,那是什么后果?那就是爆炸!”
“轰的一声!方圆十几米,都得被炸上天!”
王总工越说越激动,仿佛他已经亲眼看到了那血肉横飞的场面。
他这番半真半假、危言耸听的话,彻底点燃了村民们心中的恐惧。
人群里,压抑不住的议论声,终于爆发了。
“听见没?人家县里来的大工程师都说了,这玩意儿会炸!”一个老头子压低了声音,脸上全是惊恐。
“我就说嘛,一个泥腿子,天天躺在家里啥活不干,怎么可能造出机器来,原来是瞎胡搞,搞出个炸弹!”
“太吓人了,幸亏县领导来得及时,不然咱们村里放个炸弹都不知道。以后谁还敢从王昊家门口过啊?”
“王昊这下完蛋了,不仅要被抓,还得赔不少钱吧?你看刘县长那脸黑的。”
一个平时就爱嚼舌根的婆娘,幸灾乐祸地撇了撇嘴。
“可惜了那几个俊俏的婆娘,特别是那个苏婉,长得跟天仙似的,怎么就跟了这么个不靠谱的男人,这下要当寡妇喽。”
这些议论声不大,但一字不落地传进了院子里。
苏婉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身体晃了晃,几乎站不稳。
而秦雪茹,这个拖拉机真正的设计者和制造者,听着对方对她和王昊心血的肆意污蔑,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那是她的孩子!是她没日没夜,用汗水和心血浇灌出来的成果!
她再也忍不住了,猛地冲上前,对着王总工大声反驳。
“你胡说!我们的设计完全是按照……”
她想解释,想告诉对方,底盘的重心经过了精确计算,发动机的材料是王昊搞来的特殊合金,散热效率极高,根本不需要传统的设计。
可她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王总工极其不屑地挥手打断了。
王总工斜着眼睛,从上到下地打量了她一番,那满是油污的工作服,那张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
“你是个女人?一个女人懂什么机械?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一边去!别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这句充满侮辱性的话,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进了秦雪茹的心里。
她的脑子“嗡”的一声,后面所有准备反驳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昊躺在椅子上,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默默地往嘴里又塞了一瓣橘子。
【叮!检测到反派正在进行无脑羞辱,打脸爽度正在蓄力中……蓄力20%……40%……】
王总工彻底清除了障碍,感觉自己已经完全掌控了局面。
他转过身,面向刘副县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用一种盖棺定论的口吻,做出了他最后的总结陈词。
“刘县长,各位同志!经过我专业的、严谨的、实事求是的鉴定!”
他故意加重了每一个定语。
“我可以负责任地说,这台所谓的‘拖拉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从一颗螺丝钉到一个齿轮,至少存在一百个以上的设计缺陷!”
“一百个!”
这个数字,让所有村民都发出了惊呼。
王总工对这个效果非常满意,他举起一只手,重重地挥下。
“所以,我的结论是!它不是机器,它不是劳动工具!它是一颗被伪装起来的、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
“我建议,为了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必须立刻!马上!将其就地拆解销毁,以绝后患!”
话音落下,全场一片死寂。
刘副县长听完,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有了县机械厂总工程师的“专业鉴定”,他今天所有的行为,就都有了最合法、最正当的理由!
他向前一步,脸上挂着冷酷的笑,用胜利者的姿态,指着那台拖拉机。
“钱富贵,村民们,你们都听到了!这不是功劳,这是祸害!”
他把手转向那个从始至终都靠在躺椅上,仿佛事不关己的王昊。
“王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王昊终于咽下了嘴里的橘子,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
“说完了?”
刘副县长一愣,随即怒火中烧。
“死到临头还嘴硬!来人!”
他猛地一挥手,对着身后那几个早就准备好的工作人员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给我上!把这颗炸弹,这堆废铁,给我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