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在面前敞开,像一只沉默的巨兽张着嘴。
陶盼弟没有动,她看着许耀那张写满“快夸我”的脸,感觉自己一下午积攒的勇气像被戳破的气球,正在“呲呲”地漏气。
“许耀,”她开口,声音干涩,“我觉得我们还是先把话说清楚。你能……听我说吗?”
“现在不能。”许耀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俯身,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姿态,扶着她的肩膀,半推半劝地将她按进柔软的真皮座椅里,“上车,一边吃饭一边说。”
他砰地一声关上车门,隔绝了外面所有探究的目光。
陶盼弟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放弃了挣扎。
在这里跟他拉扯,只会成为明天整个工厂的头条新闻。她认命地系上安全带,决定把这里当成一个临时的避难所。
等会儿,等到了那个什么私房菜馆,她一定要跟他说清楚。
她高攀不起,也不想攀。
许耀绕到驾驶座,心情好得几乎要哼起歌来。他发动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眼角的余光瞥见陶盼弟紧绷的侧脸,和她那双直勾勾看着窗外,拒绝与他对视的眼睛。
他自动把这解读为:害羞。
“别紧张,”他腾出一只手,打开了车载音响,一阵抒情的钢琴曲流淌出来,“那家餐厅很安静,没人打扰我们。”
陶盼-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弟:“……”
“对了,”他像是想起什么,又切换了音乐,一首节奏感极强的网络热歌响彻车厢,歌词直白又洗脑,“我听李骏说,你们年轻人现在都喜欢听这个。怎么样,带感吧?”
陶盼弟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跟着那“动次打次”的鼓点一跳一跳地疼。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希望许耀的那个精神科医生,执业证书是真的。
迈巴赫停在了一处极其隐蔽的巷弄深处,门口连个招牌都没有,只有一个穿着旗袍、身姿窈窕的女人提着灯笼等候。
“许少,您来了,雅间已经备好了。”
许耀熟门熟路地将钥匙抛给泊车小弟,然后十分自然地牵起陶盼弟的手,拉着她往里走。
他的手心干燥又温热,像一块暖玉,烫得陶盼弟指尖一缩,下意识就想抽回来。可他攥得很紧,力道霸道,却又奇异地没有弄疼她。
她被他一路牵着,穿过曲折的回廊和雅致的庭院,最终停在一间名为“静思”的包厢前。
房间里只摆了一张小小的方桌,桌上燃着一炉清雅的檀香,窗外是潺潺的流水和几竿翠竹,意境清幽得不像吃饭的地方,倒像是个参禅悟道的所在。
陶盼弟局促地坐下,感觉自己身上的蓝色工服和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别拘束,就当自己家。”许耀坐在她对面,给她倒了杯热茶,桃花眼里漾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很快,菜一道道地上来了。每一道都精致得像艺术品,摆在素雅的瓷盘里,让人不忍心下筷。
直到最后一道菜被端上来。
一个硕大的白玉盘,中间用不知名的酱汁画出了一副写意山水,画的中央,几片被煎得恰到好处、纹理清晰如雪花的牛肉,被小心翼翼地堆叠起来,而在牛肉旁边,随意地撒了一小撮……酸豆角。
那熟悉的、朴实的、甚至有点粗糙的酸豆角,和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牛肉摆在一起,产生了一种惊心动魄的违和感。
“来了!”许耀眼睛一亮,献宝似的把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尝尝!顶级m9和牛爆炒酸豆角,我的独家创意。我跟主厨说了,酸豆角一定要用大火爆炒,才能有那个锅气!”
陶盼弟呆呆地看着那盘菜,脑子里那根叫做“理智”的弦,在看到那几根倔强又孤独的酸豆角时,终于“啪”的一声,断了。
她慢慢地抬起头,看着对面那个一脸期待、等着她夸奖的男人。
“许耀,”她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你说你不会放弃我?”
许耀正准备给她夹一块牛肉,闻言动作一顿,理所当然地答道:“当然。”
“那我问你,”陶盼弟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会跟我结婚吗?”
“……”
许耀夹着牛肉的筷子,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结婚?
这两个字像一颗深水炸弹,在他那片刚刚泛起粉色泡泡的心湖里,瞬间炸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他那颗习惯了在万花丛中片叶不沾身的心脏,被这两个字砸得猛地一缩。
他想过追她,想过对她好,想过让她也喜欢上自己,甚至想过……很多很多他们在一起的画面。
可“结婚”这个词,太重,太远,太陌生。
他从未想过。
看着他瞬间僵硬的表情和躲闪的眼神,陶盼弟心里那块悬了一天的大石头,终于沉沉地落了地。
她知道了答案。
她甚至有点想笑,笑自己的天真,居然真的需要用这种方式来戳破他虚假的“深情”。
“你看,你答不上来。”她的语气没有嘲讽,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就算你现在头脑一热,说你会。那你家里人呢?会同意你娶一个离过婚、在电子厂拧螺丝、还给你家当过保姆的女人吗?”
“离异”、“厂妹”、“保姆”。
这些他之前用来分析她“自卑”的标签,此刻被她自己平静地摊开在两人之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清晰又残酷。
许耀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他引以为傲的“读心术”和“恋爱兵法”,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想反驳,想说他不在乎,想说他可以搞定一切。
可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因为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扎在他那被优越感包裹的、从未真正面对过现实的自尊心上。
“许耀,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陶盼弟拿起自己的布包,站起身,“你的‘喜欢’,太贵重,我要不起。它对你来说,可能只是一时兴起的游戏,一场自我感动的‘治疗’。但对我来说,我的人生经不起你这样的大少爷来来回回地折腾。”
“所以,”她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秋的湖水,再没有了之前的慌乱和羞恼,只剩下疏离和决绝,“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包厢的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许耀还保持着那个夹菜的姿势,僵硬地坐在那里。他看着桌上那盘滑稽的“和牛炒酸豆角”,牛肉的香气和酸豆角的酸味混在一起,变成一种刺鼻的、充满了嘲讽的味道。
心口那个地方,又开始疼了。
不是之前那种尖锐的刺痛,而是一种钝钝的、被反复碾压的闷痛,带着无边无际的空洞和恐慌。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所有的自以为是,所有的精心策划,在她平静而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
“呵……”他忽然低笑一声,笑声里满是自嘲。他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那杯茶,一饮而尽。
茶水冰凉,一路凉到了心底。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又被推开了。
陶盼弟去而复返,她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丝犹豫和为难。
许耀的心脏猛地一跳,眼底瞬间迸发出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希冀。
她后悔了?她不忍心了?
“那个……”陶盼-只是想上厕所却发现找不到路-弟有些尴尬地开口,“洗手间……在哪儿?”
许耀眼里的光,瞬间熄灭。
他看着她那张写满“我只是问个路你别多想”的脸,胸口那股闷痛和恐慌,瞬间被一股更汹涌、更霸道的邪火给吞噬了。
他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到她面前,在她惊愕的目光中,“砰”的一声,反手将包厢的门狠狠关上,落了锁。
“陶盼弟,”他将她抵在门板上,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将她牢牢困在自己和门之间。他低下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此刻烧得通红,里面翻滚着不甘、愤怒和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疯狂。
他死死地盯着她,声音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
“你想走?”
“你想就这么把我甩了?”
他忽然笑了,笑得有些狰狞,也有些……委屈。
“陶盼弟,你想得美!”
“老子特么就非你不可,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