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九点五十分。
我,许耀,衣冠楚楚地坐在了海城第一精神心理中心的VIp候诊室里。
真皮沙发很软。
恒温空调很舒适。
免费的现磨咖啡很香。
但我,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我感觉自己不是来挂专家号的。
我是来自首的。
我戴着墨镜,戴着口罩,还把风衣的领子竖得老高。
活像一个刚抢完银行,来做心理疏导的悍匪。
李骏给我挂的是张主任的号。
据说,这位张主任是业内泰斗,专治各种疑难杂症。
上至商界巨擘的焦虑症,下至豪门阔太的抑郁症,没有他搞不定的。
可我总觉得,我的“病”,可能超出了他的业务范围。
毕竟,有哪个商界巨擘会因为一个女人,大半夜跑去工厂门口啃生黄瓜?
又有哪个豪门阔少,会被人指着鼻子说“你病了,得治”?
这他妈已经不是病了。
这是个玄学问题。
“下一位,许先生。”
护士小姐姐温柔的声音传来,对我来说却不啻于催命符。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不是走进诊室。
我是走向刑场。
推开门,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坐在桌后。
他就是张主任。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平和,却仿佛能洞穿我层层伪装。
“许先生,请坐。”
我僵硬地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姿比我第一次见我爷爷的军中老友还要端正。
“可以把墨镜和口罩摘了吗?这样我们方便交流。”张主任的声音很温和。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摘了。
毕竟,我是来看病的,不是来演《碟中谍》的。
当我的脸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时,我清楚地看到张主任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显然,他认出了我。
毕竟我这张脸,在海城的财经杂志和八卦周刊上,出镜率不相上下。
但他不愧是专家。
仅仅一秒,他就恢复了平静。
“许先生,”他十指交叉,放在桌上,语气专业,“说说你的情况吧,是什么让你感到困扰?”
来了。
世纪难题来了。
我该怎么说?
说我被一个女人搞得神魂颠倒,吃嘛嘛不香,干啥啥不灵?
说我堂堂许氏集团太子爷,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让我家以前那个土掉渣的小保姆爱上我?
不行。
太丢人了。
我许耀的脸,比我那辆迈巴赫的漆还贵。
我清了清嗓子,决定用一种更学术,更高端的方式来描述我的“病情”。
“张主任,我最近出现了一些……行为和情绪上的异常。”
“哦?”张主任扶了扶眼镜,示意我继续。
“具体表现为,”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在做一份商业报告,“第一,我的情绪波动极大,会因为某个特定个体的言行,产生剧烈的情绪起伏。前一秒还在云端,后一秒就坠入深渊。”
“第二,我的决策系统受到了严重干扰。经常会做出一些不符合我个人逻辑和商业利益的非理性行为。”
我顿了顿,想起了那根该死的黄瓜,补充道:“比如,饮食习惯的突变。”
“第三,我出现了强烈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并且这种欲望……无法通过常规的商业手段来满足。”
我说得一本正经,义正言辞。
我甚至觉得,我说完这番话,张主任应该立刻把我确诊为某种全新的、以我名字命名的商业精英综合征。
然而。
张主任听完,非但没有露出凝重的表情,反而……笑了。
他推了推眼镜,嘴角挂着一抹了然的微笑。
“许总,你描述的这个‘特定个体’,是位女士吧?”
我:“……”
他怎么知道?!
我的报告里可一个字都没提性别!
这难道就是精神科医生的读心术吗?
看着我错愕的表情,张主任笑意更深。
“而且,这位女士,应该不是你以往接触的那些类型,对吗?”
我:“……”
他妈的。
他连这个都知道!
“她可能……没那么顺从你?”
我:“……”
“甚至,她还在反抗你,躲着你?”
我彻底僵住了。
我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就像那只被拔光了毛的鸡,一丝不挂,无所遁形。
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在我身上装了监控!
“张主任……”我艰难地开口,声音都干了,“您……是怎么知道的?”
“许总,”张主任务虚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从医三十年,你这样的‘病人’,我见得太多了。”
太多了?
难道海城还有很多像我一样,被女人逼疯了的霸道总裁?
组团来看精神科?
我心里刚升起一丝“找到组织”的诡异亲切感,就听张主任缓缓开口,下了最后的“判决”。
“许总,你放心。”
“你没病。”
呼——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瘫软在椅子上。
我就说嘛!
我许耀,怎么可能有病!
陶盼弟那个女人,就是嘴毒!就是想pua我!
幸好我来了一趟,不然真要被她忽悠瘸了。
我瞬间找回了自信,整个人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飞扬。
我甚至翘起了二郎腿,姿态都变得随意起来。
“我就说我没病吧。”我得意地笑了,“那女人就是胡说八道。”
“那我的这些‘症状’,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好奇地问,纯当听个乐子。
张主任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悲悯,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他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然后,用一种宣告晚期癌症般的沉痛语气,对我说道:
“许总,你确实没得精神疾病。”
“你只是……”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一个最精准,也最残忍的词。
“……栽了。”
“栽了?”我没听懂。
“通俗点说,”张主任放下茶杯,一字一顿,字字诛心,“你爱上她了。”
轰——!
我感觉我的天灵盖,被一道九天神雷劈开了。
爱?
上?
她?
这三个字,每一个我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比火星文还难懂。
“不可能!”我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反应比被踩了尾巴的猫还大,“绝对不可能!”
“我许耀会爱上陶盼弟?那个离过婚的,土掉渣的,长得跟个土豆似的女……”
我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我说不下去了。
当我试图用这些刻薄的词语来形容她时,我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她通红的眼眶,是她倔强地挺直的背脊,是她吼出“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时那破碎的眼神。
我的心,又开始疼了。
密密麻麻的,针扎一样。
“许总,你看。”张主任指了指我的胸口,“你的身体,比你的嘴要诚实。”
“爱上一个人,本来就没什么逻辑可言。它不是商业谈判,无法用利弊来衡量。”
“你刚才描述的所有症状:情绪失控,行为反常,强烈的占有欲……这些,都是最典型,也最炙热的,坠入爱河的证明。”
“你不是病了。”
张主任下了最后的结论,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羡慕。
“你只是,终于活得像个‘人’了。”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心理中心。
海城的阳光明媚刺眼。
可我却觉得,我的世界,一片灰暗。
我没病。
我只是栽了。
我只是爱上了陶盼弟。
这个认知,比确诊精神病,还要让我崩溃一万倍!
我拉开车门,把自己狠狠摔进驾驶座。
我需要冷静。
我需要找人倾诉。
我拨通了温斐的电话。
“喂,阿耀,什么事?”电话那头传来温斐吊儿郎当的声音。
“斐子啊……”我声音嘶哑,“我问你个问题。”
“你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艰难地措辞,“你发现你爱上了一个……你以前特别瞧不上的女人,你会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