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刺青”内的氛围，自那日杜十四近乎公开的维护和石龙那声石破天惊的“阿嫂”之后，悄然发生着改变。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学徒阿洋给昭思语端茶递水时更加小心翼翼，眼神里多了份敬畏。王启明跟她讨论数据时，语气也愈发自然地带上请示的意味。昭思语本人则依旧埋首于账本单据之中，只是身上那件过于宽大的黑色外套再未脱下，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也将她更紧地系于这个漩涡的中心。
杜十四似乎并未在意这些细微的变化，他依旧沉默地打理着店内事务。下午，他正在给一位熟客手臂上那条盘踞的蟒蛇纹身做最后的点缀，彩色的鳞片在皮肤上渐次浮现，蟒瞳点上的瞬间，整条蛇仿佛活了过来，透着一股阴冷的威慑力。纹身机低沉而稳定的嗡鸣声富有节奏地响着，混合着空气中淡淡的药水味，构成一种奇异的安宁假象。
昭思语坐在前台，指尖在计算器上飞快跳动，核对着一家新接收的酒吧的流水。披着的外套袖口过长，她不得不时不时笨拙地往上挽一挽，鼻尖萦绕着那股淡淡的、属于杜十四的金属与烟草混合的气息，这让她的心神偶尔会偏离数字几秒，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波澜。
石龙靠在门口附近，看似懒散地打量着街景，实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过往的行人与车辆，臂上的毒蛇纹身在他肌肉微微绷紧时显出一种蓄势待发的攻击性。王启明则完全沉浸在代码的海洋里，只有屏幕反射的幽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突然——
一阵极其尖锐、不同于任何系统提示音的警报声猛地从王启明的电脑音箱里炸响！声音刺耳急促，瞬间撕裂了店内伪装的平静！
“呜——呜——！！”
王启明像是被电击般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眼镜都滑到了鼻尖，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双手以快出残影的速度在键盘上疯狂敲击。
“叼！黎料！有野撞入黎！（操！来了！有东西撞进来！）”
这一声惊呼，让所有人心头猛地一紧！
杜十四手中的纹身机瞬间停止，发出“嗞”一声短促的空转音。他抬起头，眼神在千分之一秒内从专注切换到冰冷的警惕，如同嗅到危险的猛兽。那位正在纹身的客人也被吓了一跳，胳膊下意识一抖。
“稳住。”杜十四的声音不高，却像冰水一样泼下，瞬间压住了那刺耳警报引发的慌乱。他先是对客人低声道：“唔好郁，小事。（别动，小事。）”随即目光锐利地射向王启明：“咩情况？（什么情况？）”
王启明根本顾不上回头，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疯狂滚动的红色代码流，手指快得几乎要抽筋，语速又快又急，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虚拟账户！好几个！通过唔同嘅境外支付网关，同时向我哋旗下三间关联公司嘅公开收款账户注入资金！金额好细，好分散，但系频率好密，路径伪装成正常贸易定金！（虚拟账户！好几个！通过不同的境外支付网关，同时向我们旗下三家关联公司的公开收款账户注入资金！金额很小，很分散，但是频率很密，路径伪装成正常贸易定金！）”
昭思语也立刻站起身，心脏砰砰直跳，手下意识地抓紧了宽大的外套衣襟。
“可唔可以跟到源头？！（能不能追踪到源头）”杜十四命令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店内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
“试紧！佢哋嘅Ip系跳嘅！加密方式好古怪，似曾相识…等等！”王启明猛地将脸凑近屏幕，几乎要贴上去，“呢种兜过验证嘅手法…同之前‘迷途’酒吧监控被干扰嘅技术特征好鸠似！系同一班人做嘅！（正在试！他们的Ip是跳的！加密方式很古怪，似曾相识…等等！这种绕过验证的手法…和之前‘迷途’酒吧监控被干扰的技术特征好像！是同一班人做的！）”
秦爷的人！
所有人的脑海中同时闪过这个念头。
石龙骂了一句脏话，猛地站直身体，肌肉绷紧，像是随时要冲出去找人拼命：“扑街！真系当我们流嘅？！（混蛋！真当我们是摆设？！）”
“唔好吵住阿明！（别吵到阿明！）”杜十四低喝一声，制止了石龙的躁动。他的目光紧紧锁在王启明飞速操作的背影上。
店内只剩下王启明疯狂敲击键盘的噼啪声和那令人心焦的警报余韵。昭思语感觉自己的手心都在冒汗，她虽然不懂技术，但完全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是秦爷方面发起的第一次正面技术试探，直指“天雷”刚刚升级的经济命脉防线！
时间一秒秒过去，气氛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突然，王启明重重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整个人几乎虚脱般瘫倒在椅背上，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屏幕上的红色警报图标闪烁了几下，倏然熄灭。
“拦…拦截到了…”他声音有些发颤，带着脱力后的沙哑，“总共七笔小额资金，全部截停喺最外层嘅防火墙同行为验证系统，无一笔成功入账。佢哋嘅路径亦都记低咗，虽然源头好难追，但系攻击模式同特征，我已经存档！（总共七笔小额资金，全部截停在最外层的防火墙和行为验证系统，没有一笔成功入账。他们的路径也已经记录下来了，虽然源头很难追，但是攻击模式同特征，我已经存档！）”
一股无声的松缓气息在店内弥漫开来。
杜十四紧绷的下颌线条稍稍缓和了一些。他看向王启明，肯定地点了下头：“做得很好。”
王启明扯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用袖子擦了擦汗：“嘿…都话我个‘堤坝’…唔系咁易冲得霖嘅。（嘿…都说了我的‘堤坝’…不是那么容易冲得垮的。）”
然而，杜十四的脸上却未见丝毫轻松。他走到王启明身后，看着屏幕上那些复杂的日志记录，目光深沉。
“佢哋唔系真系想入账。”杜十四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冰，“咁细嘅数，入到都唔够塞牙罅。佢哋系喺度…测试。（他们不是真的想入账。这么小的数目，进到都不够塞牙缝。他们是在…测试。）”
“测试？”昭思语轻声问，心底那丝不安再次放大。
“嗯。”杜十四转过身，眼神扫过店内每一个人，“测试我哋系唔系真系有咗防备，测试我哋嘅反应速度，测试阿明设置嘅新系统，边度硬，边度软。呢次系七笔细数，下次，就可能系真正嘅洪水。（测试我们是不是真的有了防备，测试我们的反应速度，测试阿明设置的新系统，哪里硬，哪里软。这次是七笔小数，下次，就可能是真正的洪水。）”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凝重：“甚至，佢哋可能根本唔在乎呢几次试探成唔成功。佢哋要嘅，就系我哋而家呢个反应——紧张，拦截，好似面对住敌人咁。咁样，佢哋就知，真系掂到我哋条神经喇。（甚至，他们可能根本不在乎这几次试探成不成功。他们要的，就是我们现在这个反应——紧张，拦截，如临大敌。这样，他们就知道了，确实打到了我们的神经上。）”
这才是最令人心悸的地方。对方轻描淡写地抛出一颗石子，并非为了伤人，只是为了听那一声回响，以此来确认猎物的位置和状态。
一次成功的拦截，非但不能让人安心，反而更像是在黑暗中点亮了一盏灯，告诉敌人：我在这里，我已经警惕了，但你也找到了我。
店内的气氛再次沉了下去，比之前更加压抑。刚刚经历的短暂胜利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无形之手窥探、掂量的冰冷感觉。
那位纹身的客人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氛，有些不安地动了动。杜十四重新拿起纹身机，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无事，继续。（没事，继续。）”机器再次嗡鸣起来，但他眼底深处那抹冰冷的锐光，却再未消散。
昭思语缓缓坐回座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外套冰凉的拉链头。
试探已经来了，那么真正的攻击，还会远吗？而他们这艘刚刚加固了船板的船，又能否扛得住那即将到来的、意图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