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契像悄然滋生的藤蔓，缠绕在日夜不停的代码运行声、键盘敲击声和偶尔简短的交流中，让原本高强度、高压力的项目生活，意外地生出一种令人安心的节奏感。林薇甚至开始习惯这种昼夜颠倒的节奏，习惯实验室里咖啡与雪松混合的气息，习惯一抬眼就能看到那个专注的侧影。
周五晚上，项目进展到了一个关键节点。新的模型参数经过调整后，需要一次完整的训练来验证效果。这次训练耗时漫长，预计要到后半夜才能出结果。这意味着，又是一个通宵鏖战。
晚上十一点多，实验室里只有他们两人。江辰紧盯着监控训练进程的屏幕，上面不断滚动的数据流和缓慢爬升的进度条牵动着所有神经。林薇则在一旁处理着后续分析需要的脚本，偶尔起身活动一下僵硬的肩颈。
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整栋实验楼都安静下来，只有这间实验室还亮着灯，像茫茫夜海中的一座孤岛。
就在这时——
毫无预兆地！
头顶的日光灯管猛地闪烁了两下，发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滋滋”声！
紧接着！
“啪！”一声轻响！
眼前骤然一黑！
所有的灯光瞬间熄灭！电脑屏幕也齐刷刷地暗了下去！主机运行的嗡鸣声戛然而止！
整个实验室，乃至整层楼，瞬间陷入了一片彻底、纯粹的黑暗和死寂之中！
“啊——！”
林薇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身体本能地向后缩了一下，手臂不小心碰倒了桌上一支笔，笔滚落在地板上，发出“啪嗒”一声脆响，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黑暗像浓稠的墨汁一样包裹下来，伸手不见五指。人的其他感官在瞬间被无限放大。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骤然加速、砰砰狂跳的心跳声，能听到自己因为受惊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然后，在这片令人心悸的黑暗和寂静中，另一个声音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来自不远处，那个人的方向。
是同样骤然变得清晰可闻的呼吸声。平稳，却似乎比平时略微深沉了一些。
他也被惊动了。
林薇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眼睛徒劳地睁大，试图适应这片浓稠的黑暗，却什么也看不清。一种莫名的恐慌和紧张感攫住了她。不是因为怕黑，而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脱离了一切常规和控制的环境，以及，这片黑暗中，只有他们两人存在的事实。
“别动。”
江辰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穿透黑暗，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命令感。他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冷静，仿佛刚才的变故只是一个小插曲。
“可能是跳闸或者线路故障。”他继续分析道，语气平稳，听不出丝毫慌乱，“大楼有备用供电系统，应该很快会恢复。”
他的冷静像一块定心石，让林薇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了一些。她小声应道：“嗯……”
然后，黑暗中传来一阵轻微的衣物摩擦声。是他站了起来。
紧接着，一束冷白色的光柱亮了起来，驱散了他们周围一小片的黑暗。
是江辰手机的闪光灯。他将手机倒扣在桌上，让光线向上散射，充当临时光源。
借着这微弱却宝贵的光线，林薇终于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轮廓。她看到江辰就站在桌边，身影在光影交界处显得愈发挺拔。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似乎在查看什么。
“物业通知群发了消息，电路故障，正在抢修，预计需要二十分钟左右恢复供电。”他看了一眼屏幕，向她同步了信息，语气依旧公事公办。
“那……我们的模型训练……”林薇最关心的是这个，这次训练太关键了。
“中断了。”江辰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林薇能想象到他微蹙的眉头，“数据会自动保存到上一个检查点，损失不大，但需要重启。”
“哦……”林薇松了口气，还好有保存机制，但想到又要延长等待时间，还是有点沮丧。
对话结束后，实验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但这次的沉默，与停电前那种充满工作声响的沉默截然不同。
在这片被黑暗和唯一光源笼罩的狭小空间里，沉默变得有了重量，有了温度，甚至有了……形状。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也没有试图去做别的事情——没有电，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只能等待。
林薇站在原地，能清晰地感觉到不远处那个人的存在。他的呼吸声，他偶尔极轻微移动时带起的空气流动，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雪松气息，在这片被剥夺了视觉的环境里，变得异常清晰和具有侵略性。
距离，仿佛被无形地拉近了。
一种微妙而紧绷的张力，在黑暗中无声地弥漫开来。
林薇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她不敢看他，只能低下头，假装研究地板上的阴影。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过得格外缓慢。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就在这时，江辰忽然动了一下。
他朝着她的方向，迈了一步。
脚步声在寂静中很轻，却像踩在了林薇的心尖上。
她的身体瞬间绷紧，呼吸都屏住了！他要干什么？
只见江辰走到她桌边，弯腰，捡起了她刚才不小心碰掉在地上的那支笔。
然后，他将笔轻轻放回她的桌面上。
动作自然，仿佛只是顺手帮她捡个东西。
做完这个动作，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就站在她桌边，距离她很近。
近到林薇能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微弱热量，能更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令人心慌的气息。
他似乎……也在看着窗外？或者只是在黑暗中沉默？
林薇一动不敢动，全身的感官都聚焦在身旁这个近在咫尺的人身上。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他为什么还不走回去？
他站在这里……在想什么？
这片黑暗，这突如其来的独处，这近在咫尺的距离……到底意味着什么？
就在她心乱如麻，几乎要无法呼吸的时候——
江辰忽然开口了，声音低沉，仿佛就在她耳边响起。
“怕黑吗？”
三个字。
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询问。
却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林薇所有的防御！
她猛地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下，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眸。
黑暗中，他的眼睛显得格外亮，里面似乎映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又似乎藏着一些她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
他……是在关心她吗？
因为刚才她那声下意识的惊叫？
“还……还好……”林薇的声音细若蚊蚋，脸颊滚烫。
“嗯。”他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但他也没有离开。
就这样，两人并肩站在桌边，站在唯一的光源旁，沉默地等待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暧昧又紧绷的气氛。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片意外的黑暗里，悄然发酵，呼之欲出。
直到——
走廊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由远及近。
“好像是这层跳闸了？”
“去看看电箱……”
供电恢复的迹象似乎出现了。
几乎就在同时，江辰像是瞬间从某种状态中抽离，他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那令人心悸的距离，转身走向自己的座位。
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靠近和询问，从未发生过。
几秒钟后。
头顶的日光灯管再次闪烁起来，然后“啪”地一声，全部亮起！
电脑主机也自动重启，发出熟悉的嗡鸣。
光明驱散了黑暗，也仿佛驱散了刚才那片刻黑暗中滋生的所有微妙和暧昧。
一切恢复如常。
江辰已经坐回座位，面无表情地开始检查电脑重启后的状态，仿佛刚才那个在黑暗中问她“怕黑吗”的人不是他。
“数据检查点完好。重新启动训练。”他头也不抬地说道，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专业。
林薇却还站在原地，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手心里全是汗。
刚才那一切……
是真实发生的吗？
那片黑暗，
那个靠近的身影，
那句低沉的“怕黑吗”，
还有那短暂却令人窒息的距离……
光明之下，
一切仿佛幻觉。
但她加速的心跳，
和依旧滚烫的脸颊，
却在清晰地告诉她，
有些东西，
已经不一样了。
这场意外的停电，
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
究竟，
激起了怎样的涟漪？
而那个迅速退回冰壳之后的人，
他的心里，
是否也和她一样，
波澜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