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归家的三人擦洗过,又喝了粥后歇下后。
玉娘将他们换下的脏衣拿到井边浣洗,赵攸也搬了个小凳子分出几件搓洗着。
衣物全部洗净,又反复过了几遍清水,直到再无一丝浊气,才合力拧干,一件件晾晒在院中的竹竿上。
玉娘、赵攸和小鲤也简单吃了些早上的肉粥,便没再张罗午食。
日影西斜,歇了大半日的赵惊弦等人也陆续醒来,精神稍复。
玉娘和赵攸便着手准备晚食。
厨房里,玉娘利落地翻炒着早上剩下的肉末,又添了些切好的干菇进去,干菇与肉末的酱色在锅中翻滚交融,香气四溢。
赵攸则在一旁淘米下锅,重新煮上一锅米饭。
不多时,几样简单却热腾腾的菜蔬并一大盆米饭便端上了饭桌。
桌旁,碗筷轻碰,劫后余生一家人围坐着安静吃饭。
小鲤乖巧地扒着碗里的饭,大眼睛骨碌碌转着,看看沉默的大人,终于忍不住打破了寂静,童声清脆地问道:“二叔,你带奶奶、弟弟去哪里治病了?这么久了才回来。”
赵惊弦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认真回答:“去城西一个专门治病的地方。奶奶和弟弟病得有些重,要好好治,治好了才能回家,所以久了些。”
“你们在那里定是受了不少罪吧?”玉娘声音轻颤。
一旁的赵攸也立刻屏住了呼吸,紧张的目光在赵惊弦和赵母苍白的脸上来回逡巡。
“也还好,环境自然比不上家里舒服自在,但也算安稳。饭食热水是管够的,日日都有大夫来巡查看诊,汤药也按时送来。”赵惊弦语气轻松,目光在家人关切的面容上掠过,夹起一块干菇。
玉娘和赵攸听着赵惊弦那轻描淡写的话语,眼眶瞬间就红了,热意汹涌,视线迅速模糊,她们慌忙低下头。
她们眼前无法遏制地浮现出那传闻中拥挤污秽、呻吟不断的棚户景象,想到他们三人拖着病体在其中煎熬度日。
这突如其来的沉重如同实质的阴云,瞬间笼罩了整个饭桌。
小鲤察觉到姑姑和娘亲的异样,不敢说话了。
赵母放下粥碗,碗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轻响,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好了,哭哭啼啼做什么,都过去了……人囫囵个儿地回来了,就是万幸。快吃饭吧,菜都凉了。”
说完,她又捧起自己的粥碗,啜饮着。她身子虚得厉害,干饭难以下咽,只能喝些粥汤先滋养着。
一家人重新拿起碗筷,咀嚼声再次响起。
赵惊弦扶着赵母回屋歇息。
赵母倚靠在床头,身上盖着被子,呼吸仍有些短促。她浑浊的目光落在儿子身上。
“二郎。”她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书院那边……可有消息了?”
赵惊弦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下:“娘,还没有确切的消息。”
“城中的禁令依然森严,各处路口都有兵丁把守,寻常百姓不得随意走动。何时解禁,还需等官府衙门的正式文书通告。书院怕是要等解禁之后才能开学了。”他顿了顿,补充道,“一旦有消息,书院会来信的。”
“嗯……盼着早日解禁吧,莫要误了你的前程。”赵母低声道。
“无妨,在家中亦可温书。”赵惊弦轻声应道。
赵母沉默了片刻,似乎有心事,屋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几分。
终于,她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在赵惊弦心头激起千层浪:“书院的事……先放放。娘问你,玉娘的事,你打算怎么办?在棚子里时,你可是答应过娘的,回来就办!”
一股热流瞬间涌上赵惊弦脸颊,随即又褪去,留下微微的苍白。
他垂下眼睑,不敢直视赵母灼灼的目光,视线落在自己指节有些发白的手上。
“娘……”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干涩,“此事不急。”
心里那堵无形的墙又竖了起来,逃避的念头如藤蔓般疯长。
他心慕玉娘,可越是如此,他越是不敢提。
虽说他们有了团团。
可玉娘待他,始终恪守着那道泾渭分明的界限。
他清楚地记得,每一次他试图靠近,她那瞬间闪躲开的目光,如同受惊的鹿。
每一次不经意的触碰,她那下意识后退半步的僵硬。
他更忘不了,她之前在村里生的那场重病,大夫诊脉后摇头叹息,说是“忧思过甚,郁结于心”。
他起初以为她是思念大哥成疾,后来才偶然得知,她是见到薛家那桩事后,回去便一病不起。
他心中明了,她定是物伤其类,惊恐万分。
虽说他家与薛家的情况不同,他是想明媒正娶,给她名分。
可这又如何?
他深知于她而言,改嫁他是无法接受的。
他宁愿维持现状,以亲人的身份守着她和团团,看着她平安,哪怕这份守护带着遗憾和苦涩。
“不急?”赵母不乐意了,“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在棚子里,你亲口应下的!难道当时你是搪塞我的?”
她就知道!她这个看似温顺的儿子,骨子里犟得很,没那么好说话!
赵惊弦下意识摇头:“没有,娘,儿子岂敢搪塞您。只是儿子如今最要紧的便是会试!功名未就,何以家为?儿子想等会试过后,金榜题名时,再风风光光地操办亲事,岂不更好?”
他不敢直面赵母的问题,更不敢触碰深埋心底的情感,只能徒劳地想着拖一时,是一时。
“会试?”赵母的声音带着疑惑和骤然升起的焦躁,她浑浊的脑子努力回忆着,“是不是……是不是就是去京城考那科举?那不是还要等上一年多吗?”
虽说她一个妇道人家,对科举不甚了解,但她隐约记得,儿子中举后曾提过,要等上三年,就会去京城参加会试大考。
赵惊弦点了点头:“是,娘。还有一年余。儿子定当潜心攻读,不负……”
“一年余?!”赵母猛地打断他,“二郎啊!”
她的声音带上凄厉的哭腔,身体也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娘……娘生了这一场大病,从鬼门关里爬出来的!这把老骨头,也不知还能活多久!”
“娘只想闭眼之前,能亲眼看着你成家,看着你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我才能安心地去地下见你爹啊!”
“娘……”赵惊弦心如刀绞,“您定会长命百岁的。”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赵母摆摆手,“你老实告诉娘!是不是担心玉娘不愿意?我去和她说!你这么好的一个儿郎,待她那般尽心尽力,还和她有了团团,我亲自去和她说,她定会同意的!” 说着就要挣扎起身。
“娘!您别去!”赵惊弦赶紧开口,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这是我的事,我会找时机和她提的!只是如今城中还封着,就算是想简单操办,也买不到红纸红烛,更别提其他用度了。”
他深知,若让赵母去说,无异于逼迫,只会将玉娘逼入绝境。
赵母一想也是,虽说无法大办,但买些喜庆的婚事之物简单操办还是要的,毕竟是她儿子娶妻。
“那等解封后你们就赶紧把事办了。”赵母说。
“儿子知道了。”赵惊弦应下。
赵母却仍不放心,警告道:“你莫要敷衍我!若是再推三阻四,我可就要替你相看姑娘了!常有媒人来给你说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