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从房梁上找到的半截井绳，李强在老屋的炕边坐了一夜。煤油灯的光昏黄摇曳，映着墙上斑驳的墙皮，像一张张模糊的脸。井绳就放在他的腿上，黑褐色的绳身粗糙坚硬，沾着的老井黑泥早已干透，却仍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腥气，和栓柱哥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他不敢闭眼，生怕一睁眼就看见栓柱哥的影子飘在跟前，更怕二奶奶的蓝布衫突然从门缝里钻进来——神婆的黄纸符虽然能保他三天平安，可这平安像是薄纸糊的，一戳就破。
天刚亮，李强就起身找来了粗线和针。他要把断成两截的井绳接好，按照神婆说的，挂回老井里。井绳的断口很整齐，显然是当年娘用刀砍的，绳芯里还嵌着些细小的木刺，扎得他手指生疼。他小心翼翼地把两截井绳对齐，用粗线一圈圈缠绕，每绕一圈，心里就多一分紧张——这井绳不仅是栓柱哥的念想，更是他的救命符，要是接不好，栓柱哥肯定不会放过他。
接好井绳时，太阳已经升到了屋檐上。他把井绳扛在肩上，准备先去老井边看看，可刚走到门口，又想起二奶奶的银镯子还在牛棚的干草堆里。他转身往牛棚走，路过村口老槐树时，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槐树根下的土坑还在，半截蓝布衫露在外面，风一吹，布衫轻轻晃，像二奶奶在招手。他心里一紧，加快脚步，不敢再多看。
从牛棚取了银镯子，李强再次回到老屋。他想把银镯子先放在身上，等把井绳挂回老井后，再去二奶奶的坟前赔罪。可刚走进老屋，他就觉得不对劲——屋里的空气比刚才更冷了，煤油灯的火苗明明灭灭，像是有人在旁边吹气。他放下银镯子，刚要去拿井绳，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咚咚”的响声。
不是风吹的声音，也不是老鼠啃东西的声音，是脚步声，沉重而缓慢，一下下踩在土坯地上，震得他心里发慌。
“我的井绳……”一个黏糊糊的声音从门口飘进来，带着股腥气，“你娘把它砍断了，我就爬不上来了……我在井底待了十年，好冷，好黑……”
李强猛地回头，看见栓柱哥站在门口。他比上次更吓人了——脸肿得几乎看不见眼睛，皮肤青得发乌，像是在水里泡了很久，嘴角的黑泥水不停地往下滴，滴在地上，汇成一小滩黑渍。他的手里没有东西，胳膊的位置空荡荡的，只有两团晃荡的黑泥，像是胳膊被人砍断了一样。
“栓柱哥，我……我把井绳接好了，马上就还给你，你别过来！”李强往后退了一步，伸手去摸怀里的黄纸符——符还在，暖暖的，让他稍微有了点底气。
可栓柱哥像是没听见他的话，慢慢往前走了两步，黑泥水顺着裤脚流到地上，留下一道湿痕：“我掉井那天，天气和今天一样热。我在井边玩，不小心滑了下去，我喊你娘，她就在井边，她明明看见我了，却转身走了……我抓着井绳，喊了她好久，她都没回头……井绳断了，我就掉下去了，被黑泥埋住了，好难受……”
李强的心里又酸又怕。他能想象到栓柱哥当年在井底的绝望，也能理解他的怨气。可这不是他的错，是娘的错，为什么要让他来承担？
“栓柱哥，对不起，我娘当年做错了，我替她给你道歉，”李强的声音带着哭腔，“我马上就把井绳挂回老井，你别再缠着我了，好不好？”
“道歉没用，”栓柱哥的声音突然变尖，像指甲刮过木板，“我要你陪我！你娘欠我的，你得还！你陪我一起下井，在井底待着，永远都别出来！”
话音刚落，炕上的井绳突然动了起来！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拽，井绳从炕上滑下来，直直地朝着李强的手腕缠过去。他想躲开，可井绳太快了，一下子就缠住了他的手腕，紧接着，井绳开始收紧，勒得他手腕生疼，像是要把骨头勒断。
“啊！放开我！”李强用力甩着手，想把井绳甩开，可井绳越缠越紧，绳身里的木刺扎进了他的皮肤，渗出了血珠。血珠滴在井绳上，瞬间被黑绳吸收，井绳的颜色变得更深了，像是活了过来。
栓柱哥扑了过来，腥臭味灌满了李强的鼻腔，让他头晕目眩。他看见栓柱哥的脸慢慢裂开，从嘴角一直裂到耳根，里面全是黑泥和碎骨头，眼睛的位置是两个黑洞，正对着他的脸：“跟我走吧，强子，井底很暖和，我们可以永远待在一起……”
李强感觉浑身发冷，像是掉进了冰水里，四肢都动不了了。他绝望地闭上眼，心想：这次肯定完了。
可就在这时，他怀里的黄纸符突然烧了起来！“滋啦”一声，青烟冒了出来，带着一股呛人的香灰味。黄纸符的火苗虽然不大，却透着一股灼热的阳气，瞬间驱散了屋里的寒气。
栓柱哥“啊”地叫了一声，像是被火苗烫到了，猛地往后退了几步。他的身体开始融化，从脚底板往上，一点点变成了黑泥，滴在地上，很快就不见了。缠在李强手腕上的井绳也松了，“啪”地掉在地上，瞬间变成了一截普通的草绳，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腥气。
李强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浑身都是冷汗。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黄纸符——符已经烧成了灰，只剩下一小撮黑灰，沾在他的手心，还带着点余温。
神婆说的没错，这符只能保他三天平安。现在，符没了，他最后的保护也没了。
他看着地上的草绳，又看了看门口空荡荡的方向，心里一片冰凉。栓柱哥虽然暂时退走了，可他肯定还会回来的，二奶奶也会来。没有了黄纸符的保护，他该怎么对付他们？
太阳慢慢升到了头顶，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里，落在地上的草绳上。可李强却觉得浑身发冷，比在井底还要冷。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比之前更难熬，他必须在栓柱哥和二奶奶再次找来之前，把井绳和银镯子还给他们，不然，他真的会被拖进井底，永远都出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