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跳峡的寒风裹挟着血腥味，刮在脸上如同钝刀割肉。
王贲拄着残缺的陌刀半跪在冰面上，甲胄缝隙凝结着暗红的冰碴，身前三架契丹攻城凿冰车的残骸熊熊燃烧，映亮了他身后不足千人的陌刀残阵。
“王爷……末将……守住了……”他望着南方卷起的漫天雪尘，嘶哑的声音淹没在契丹骑兵新一轮冲锋的号角中。
耶律斜轸的弯刀划破寒风，指向峡口：“玄鹰骑！碾碎他们！”
三万铁骑洪流般压上，马蹄踏碎薄冰，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狼跳峡。
狼跳峡的寒风如同亿万把淬毒的冰针，穿透甲胄缝隙，刺入骨髓。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皮肉焦糊味和内脏破裂后的腥甜——那是死亡本身的气息。王贲用那柄已经崩出数个缺口的陌刀支撑着身体，半跪在染成暗红色的冰面上，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带出大团白雾，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晶。他身上那套引以为傲的重甲，此刻遍布刀痕箭孔，左肩甲被巨力砸得深深凹陷，牵扯着内里断裂的骨头，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椎心刺骨的剧痛。
他身后，原本三千陌刀精锐，如今能站立的不足千人，人人带伤，如同从血池地狱中爬出的恶鬼，在冰面上勉强组成一个摇摇欲坠的弧形残阵。他们脚下，是层层叠叠的契丹骑兵尸体，被陌刀劈开的、被冰面滑倒践踏的、被自己人冲锋撞碎的……猩红的血水在极寒中迅速冻结，将尸体与冰面融为一体，形成一片狰狞恐怖的死亡浮雕。阵前三架巨大的契丹攻城凿冰车正在熊熊燃烧，那是王贲带着最后几十个还能动的弟兄，用血肉之躯抱着火油罐扑上去换来的战果！燃烧的火焰发出噼啪爆响，扭曲的光影在残存的陌刀营将士脸上跳跃，映照着他们眼中那不屈的、近乎野兽般的凶光。
“王爷……末将……守住了……”王贲望向南方，嘶哑的声音被迎面刮来的寒风撕碎。他看到了！那天地相接处翻涌的雪尘！如同白色的怒潮，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狼跳峡席卷而来！岭南王的玄甲大纛，如同刺破绝望阴云的利剑，在雪尘顶端猎猎招展！
然而，契丹人不会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呜——呜呜呜——！”凄厉的牛角号撕裂寒风，带着刻骨的杀意。契丹中军，耶律斜轸端坐于通体漆黑、神骏异常的高头大马上，他身披华丽的玄色狼头重铠，目光如同冰原上最阴鸷的鹰隼，死死锁定峡口那支残存的陌刀营。煮熟的鸭子，岂容飞走？！岭南王的援军来得快，但他耶律斜轸的刀更快！
“玄鹰骑！”耶律斜轸猛地抽出腰间那柄镶嵌宝石的弯刀，刀锋在雪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寒芒，直指摇摇欲坠的峡口陌刀残阵，“全军冲锋！碾碎他们！一个不留！”
“杀——！”山崩海啸般的咆哮轰然炸响！耶律斜轸身后，三万契丹最精锐的玄鹰骑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轰然启动！沉重的马蹄践踏在覆盖薄冰的地面上，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他们放弃了游走骚扰的战术，放弃了骑射，如同一柄柄出鞘的重锤，排成密集无比的冲锋阵型，挟带着碾碎一切的狂暴气势，向着狼跳峡口，向着那不足千人的残阵，发起了最后的、毁灭性的冲击！大地在轰鸣，冰面在震颤，死亡的黑潮瞬间将王贲和他的陌刀营彻底吞没！
“再快！”陈锋的吼声在疾驰的玄甲洪流中炸响。他伏在“追风”的背上，这匹神骏的汗血宝马四蹄几乎腾空，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凛冽的寒风如同冰刀刮过面颊，但他眼中只有狼跳峡方向那冲天而起的黑烟和越来越清晰的、如同闷雷般的马蹄轰鸣！
他已经能看到峡口那惨烈到极致的景象——契丹黑色的骑兵洪流如同粘稠的墨汁，将陌刀营那点微弱的红色彻底淹没！每一次黑色浪潮的涌动，都伴随着红色阵线的剧烈收缩和崩塌！王贲！他的陌刀营！正在被契丹铁骑用最野蛮的方式，一寸寸碾碎！
“高战！”陈锋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急迫。
“末将在！”高战策马狂奔至陈锋身侧，他同样双目赤红，身后的三千“冰原重步”虽然装备着临时赶制的简陋装备（双层浸水皮袄、捆扎沙袋模拟重量、包铁硬木重棍），但在几日近乎自虐的操练下，已初具雏形。士兵们呼吸急促，在疾驰的马背上努力调整着呼吸，按照那奇特的“耐寒呼吸法”锁住胸腹间滚烫的气息，对抗着深入骨髓的严寒和高速颠簸带来的眩晕。
“看到那片冰坡了吗？！”陈锋马鞭指向狼跳峡侧翼，契丹大军冲锋主力的右后方——那里有一片相对平缓、覆盖着厚实积雪的斜坡，正好俯瞰整个战场！“带你的‘铁砧’，给本王冲上去！结阵！像钉子一样钉死在那里！没有本王的命令，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许退一步！”
“末将遵命！铁砧营，跟老子来！”高战狂吼一声，猛地一拨马头，率领三千“重步”脱离主力冲锋阵型，如同一股沉默的灰色铁流，斜刺里冲向那片关键的高地。沉重的“装备”让他们的战马喘着粗气，速度远不如玄甲轻骑，但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却丝毫不弱！
陈锋则猛夹马腹，“追风”长嘶一声，速度再增！“玄甲军！锋矢阵！目标——耶律斜轸的中军帅旗！凿穿他们！”他抽出腰间那柄造型古朴、寒意森然的长刀“破军”，刀锋直指契丹中军那杆最为显眼的狼头大纛！
“杀——！”一万玄甲铁骑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轰然喷发！马蹄踏碎冰原，雪尘冲天而起，锋锐的骑枪平端，汇聚成一道无坚不摧的钢铁洪流，带着为同袍复仇的滔天怒火，狠狠撞向契丹玄鹰骑洪流的侧腰！
与此同时，高战率领的三千“铁砧”也终于冲上了预定冰坡。“下马！结阵！快！”高战的命令短促而有力。士兵们没有丝毫犹豫，翻身下马，动作因为寒冷和疲惫而略显僵硬，却异常迅速。他们丢弃马匹，十人一组，按照操练了千百遍的阵型疯狂靠拢！
五人持包铁硬木重棍在前，棍头斜垂于地，在冰面上拖出深痕；三人持刀盾在侧翼，盾牌相互交叠，不留缝隙；两人持长矛在后，矛尖从盾牌缝隙中探出！彼此肩背相抵，呼吸相闻，瞬间在冰坡顶端构筑起数十个如同磐石般的小型堡垒——“铁砧阵”！
“进！”高战位于最前方的一个“铁砧”核心，嘶声怒吼。
整个冰坡上的“铁砧”方阵，开始以一种缓慢、沉重、却带着山岳倾轧般不可阻挡的节奏，向下方的战场……推进！他们的速度远逊于奔腾的骑兵，但每一步踏下，冰面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数十个“铁砧”连成一片，如同一道移动的钢铁城墙，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向着正在与玄甲军绞杀、背对着冰坡的契丹玄鹰骑的后背……碾压而去！
战场瞬间被分割成两片沸腾的熔炉。
正面战场，陈锋亲率的一万玄甲重骑，如同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捅进了契丹玄鹰骑的侧翼！蓄势已久的冲锋力量在这一刻完全爆发！锋矢阵的尖端，玄甲重骑的骑枪带着恐怖的动能，轻易洞穿了契丹骑兵的皮甲，将人体连同战马一同挑飞！巨大的冲击力让两股洪流撞击的中心瞬间爆开一团血雾！骨骼碎裂声、战马悲鸣声、兵刃碰撞声、濒死惨嚎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死亡的交响！
陈锋一马当先，“破军”长刀在他手中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刀光所过之处，无论是劈来的弯刀、刺来的长矛，还是契丹骑兵身上的皮甲铁片，都如同朽木般断裂崩碎！他根本不需要什么精妙的招式，纯粹是力量与速度的碾压！每一次挥刀，都带起一蓬血雨，清空前方一片区域！他身后的玄甲骑兵被主将的神勇彻底点燃，悍不畏死地向前猛冲，硬生生在数万契丹骑兵的阵型中，撕开了一道不断扩大的血淋淋缺口！目标直指耶律斜轸的帅旗！
而契丹大军的后方，高战的“铁砧”方阵，终于如同沉默的死神，降临了。
契丹骑兵正全力应对前方玄甲军的凶猛凿穿，根本没想到自己后方会突然出现敌人！当那沉重如闷鼓的脚步声和金属摩擦冰面的刺耳声从背后传来时，许多契丹骑兵愕然回头。
他们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数十个如同钢铁刺猬般的怪异方阵，正以一种缓慢却无可阻挡的姿态，从冰坡上碾压而下！没有震天的喊杀，只有沉默的推进和重物拖行的摩擦声，反而更显恐怖！
“那是什么鬼东西？！”一个契丹百夫长惊骇大叫。
回答他的，是侧翼一个“铁砧”前排士兵猛然撩起的包铁重棍！那粗壮的硬木带着沉闷的破空声，自下而上，狠狠砸在他战马的前胸！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战马连悲鸣都来不及发出，整个胸腔塌陷下去，口鼻喷血，轰然倒地！马背上的百夫长被狠狠甩飞，还未落地，侧翼盾牌缝隙中探出的长矛已经精准地刺穿了他的咽喉！
“挡住！快挡住他们！”附近的契丹骑兵惊怒交加，试图调转马头冲击这些缓慢的“铁砧”。弯刀劈砍在交叠的盾牌上，溅起一溜火星，却难以撼动分毫！长矛刺击也被盾牌格挡开。而“铁砧”的前排便抓住骑兵攻击的间隙，沉重的包铁重棍或横扫马腿，或直捣马腹！钝器撞击的闷响和骨骼碎裂声不绝于耳！战马嘶鸣倒地，骑兵落马，瞬间就被后面跟上来的“铁砧”无情碾过，刀盾手补刀，长矛手刺杀，配合严密得如同精密的杀戮机器！
一个“铁砧”就是一个死亡磨盘！数十个“铁砧”同时推进，在契丹玄鹰骑的后阵中硬生生犁出了一条条血肉胡同！契丹骑兵引以为傲的机动性在冰面上本就受限，面对这种龟速却绝对防御加钝击碾压的怪异兵种，竟显得束手无策！他们无法冲垮这些铁疙瘩，反而被对方缓慢而坚定地挤压、切割、粉碎！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契丹后阵蔓延！
耶律斜轸脸上的狞笑早已凝固。他立于中军高处，本该俯瞰全局，掌控生杀。然而此刻，他握着弯刀的手指却因用力而指节发白，手背青筋暴起。
正面，那杆岭南王的大纛如同附骨之疽，正以惊人的速度向他所在的中军核心凿穿而来！岭南王陈锋本人，更是如同战神附体，所过之处人仰马翻，手下无一合之敌！自己精锐的玄鹰骑，竟被硬生生撕扯得七零八落！更让他心胆俱寒的是后方——那些从冰坡上碾下来的、如同移动堡垒般的怪异步兵方阵！他的后军正在被那些缓慢的“铁疙瘩”像磨盘碾豆子一样，一点点碾碎！惨叫声和战马的悲鸣从后方不断传来，阵脚已经开始松动！
“冰原重步……这就是他的底牌？！”耶律斜轸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情报中从未提及岭南有此等兵种！陈锋此人，藏得太深！
“大帅！后军顶不住了！那怪阵刀枪不入，专砸马腿！弟兄们冲不垮他们！”一名浑身浴血的千夫长踉跄奔来，头盔都丢了，脸上满是血污和惊恐。
“废物！”耶律斜轸暴怒，一脚将那千夫长踹翻在地，“调左翼万人队，给本王围死那些铁疙瘩！用套马索！用重锤！不惜代价，砸开他们！”
“是！”传令兵慌忙吹号。
然而，命令的传递和部队的调动需要时间。战场之上，瞬息万变！
陈锋率领的玄甲锋矢，已经凿穿了重重阻隔，距离耶律斜轸的帅旗不足三百步！这个距离，陈锋甚至能看清耶律斜轸脸上那扭曲的表情！
“耶律斜轸！”陈锋的怒吼如同惊雷，压过了战场的喧嚣，“纳命来！”他猛地一夹马腹，“追风”通灵，爆发出最后的神速，如同一道离弦之箭，脱离锋矢阵尖端，单人独骑，直扑耶律斜轸！
“保护大帅！”耶律斜轸身边的亲卫统领目眦欲裂，狂吼着率领最精锐的数百狼卫亲兵迎上！这些狼卫是耶律斜轸的贴身死士，人人身披铁甲，手持重兵，凶悍异常。
陈锋眼中寒芒爆射，毫无惧色！“破军”长刀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刀光暴涨！他没有丝毫闪避，直接撞入狼卫阵中！
“铛！咔嚓！”一刀劈下，当先一名狼卫统领连人带刀被劈成两半！刀势未尽，顺势横扫，又是两颗头颅冲天而起！陈锋人马合一，“追风”灵巧地腾挪转折，避开两侧刺来的长矛，而陈锋的刀光则如同死亡的风暴，围绕着马身疯狂旋转绞杀！刀锋所及，无论是厚重的铁甲、精钢打造的弯刀，还是坚韧的皮盾，统统如同纸糊般破碎！鲜血、残肢、碎裂的兵刃不断抛飞！他以一种最蛮横、最直接的方式，在数百精锐狼卫的包围中，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竟无一人能阻其片刻！
耶律斜轸看得心胆俱裂！这岭南王还是人吗？！他身边的亲卫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那柄黑色长刀，如同死神的镰刀，每一次挥动都收割着生命，距离他越来越近！
“拦住他！放箭！快放箭！”耶律斜轸终于慌了，嘶声尖叫，自己却不由自主地勒马向后退去。
然而，陈锋的速度太快了！箭雨刚刚离弦，他已冲破最后几名狼卫的阻拦，浑身浴血，如同地狱魔神般杀到了耶律斜轸面前！“破军”长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划出一道死亡的弧线，直劈耶律斜轸头颅！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响彻战场！火星四溅！
耶律斜轸终究是契丹名将，生死关头爆发出惊人的潜力，险之又险地抬起他那柄镶嵌宝石的弯刀格挡。然而，陈锋这含怒一击蕴含的力量超乎想象！
“噗！”耶律斜轸如遭雷击，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那柄华丽的弯刀竟被“破军”硬生生劈断！刀锋余势未歇，狠狠斩在他胸前华丽的玄色狼头重铠上！
“咔嚓！”坚固的重铠应声凹陷，胸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耶律斜轸狂喷一口鲜血，如同断线的风筝般从马背上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冰冷的雪地上，溅起一片血泥！
“大帅！”周围的契丹将领和亲兵魂飞魄散！
陈锋勒马，居高临下，冰冷的目光扫过挣扎着想要爬起的耶律斜轸，以及周围瞬间陷入巨大恐慌的契丹中军。“破军”刀锋斜指，声音如同万载寒冰，传遍战场：“耶律斜轸已败！降者不杀！”
主将重伤垂危，中军帅旗摇摇欲坠！正面被玄甲军凿穿，后方被“铁砧”碾压，契丹玄鹰骑的士气如同雪崩般瓦解！
“大帅败了！”
“逃啊！”
惊恐的呼喊如同瘟疫般席卷战场。原本凶悍的契丹骑兵彻底失去了斗志，开始不顾一切地向后溃逃。自相践踏，互相冲撞，惨叫声此起彼伏。
“陌刀营！还能动的！跟老子杀出去！”王贲看到这逆转的一幕，胸中憋着的那股气轰然炸开，他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力气，猛地拔起插在冰面的残破陌刀，嘶吼着带领身后残存的数百兄弟，如同受伤的狼群，红着眼睛扑向陷入混乱的契丹溃兵！复仇的时刻到了！
高战的“铁砧”方阵也适时停止了推进，在冰坡下方稳固阵脚，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铁闸，堵死了契丹溃兵向冰坡方向逃窜的道路，同时用那沉重的包铁棍和长矛，冷酷地收割着陷入混乱的敌人。
陈锋没有再看地上奄奄一息的耶律斜轸，他的目光投向更远处契丹大营的方向。狼跳峡的血战已胜，但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他缓缓抬起“破军”，刀身映照着冰原上冲天而起的火光与血光，也映亮了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足以吞噬整个北疆的——野心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