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死一般的寂静被彻底撕裂。兵部尚书周师手中那几页构陷岭南王的“铁证”飘然落地,如同秋日枯叶般无人问津。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那名瘫软在地、背插三根染血翎羽的八百里加急信使身上。他脸上混杂着雨水、泥浆和未干的泪痕,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扎进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天…天狼关…副将赵魁…开城…献关…室韦左贤王…亲率五万狼骑…入…入关了!北境…北境防线…崩了!”
“噗——”
御座之上,老皇帝枯槁的身躯猛地前倾,一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将御案上那几页“通敌密信”彻底染红!猩红的血点如同狰狞的梅花,在“岭南王陈锋印”的伪造印鉴旁肆意绽放,构成一幅极具讽刺意味的末日图景。
“陛下!陛下!”殿内瞬间炸开了锅!宦官尖声哭嚎着扑上去搀扶,群臣面无人色,惊惶失措的呼喊与倒吸冷气声混作一团。方才还慷慨激昂要将岭南王锁拿问罪的周师,此刻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脸色惨白如金纸,浑身筛糠般颤抖。他构陷的“通敌者”尚未定罪,真正的豺狼却已破门而入!而他精心策划的毒计,此刻在室韦铁蹄的轰鸣下,显得何其可笑,何其愚蠢!
五皇子陈瑜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因愤怒和一种抓住转机的急迫而微微变调:“禁卫军!封锁宫门!传令九门提督,洛邑即刻戒严!所有城门落闸!飞马传讯北境各州驻军,不惜一切代价,迟滞室韦狼骑南下!”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剐过瘫软的周师和御座上气若游丝的老皇帝,“当务之急是拱卫京师!岭南之事…容后再议!”
容后再议?陈瑜心中冷笑。这突如其来的惊变,将他与陈珏、周师精心编织的罗网撕得粉碎!陈锋的威胁仍在,但眼下,洛邑头顶悬着的,是室韦人真正的屠刀!
岭南王府,澄心堂。 窗外,初春的雨丝敲打着芭蕉叶,发出细密的沙沙声,更衬得堂内一片死寂。巨大的北境舆图前,陈锋负手而立,玄色蟠龙袍服在烛光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他面前摊开两份密报,一份来自洛邑“燕子”,详尽记录了紫宸殿那场闹剧与天狼关失守的噩耗;另一份,则来自苍梧北隘,是黑旗营“燕子”用鹰隼加急送回的室韦大军动向——五万狼骑如决堤洪流,正沿着官道,滚滚扑向洛邑方向!
“赵魁…”陈锋指尖划过舆图上“天狼关”的位置,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查。此人家眷、师承、过往十年所有履历、与京城何人往来密切。一根线头都不要放过。”他身后阴影中,李三无声地躬身领命,如同融入暗夜的鬼魅。
“王爷!”林虎虎目赤红,按着刀柄的手背青筋暴起,“室韦崽子竟敢真打进来了!让末将领兵!就从苍梧北隘杀出去,截断他们的后路!配合北境残军,把这群狼崽子包了饺子!”他仿佛已看到玄甲铁骑踏碎室韦狼旗的景象,战意如熔岩般在胸中奔涌。
杨铮却眉头紧锁:“林将军稍安。室韦五万狼骑,皆是精锐,其锋正锐。我军主力尚在岭南,鞭长莫及。且北境防线已溃,各州残兵败将,各自为战,甚至望风而降者恐不在少数。此时贸然北上,极易陷入孤军深入、腹背受敌之境。”他目光转向陈锋,“当务之急,是弄清室韦主攻方向,以及…朝廷,还有几分抵抗之力。”
陈锋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舆图上,指尖缓缓从沦陷的天狼关,划过北境破碎的山河,最终停在洛邑那象征皇权的标记上。室韦入关,对他而言,是危机,更是千载难逢的契机!腐朽的朝廷在北境蛮族的铁蹄下原形毕露,而他陈锋,手中握着新淬的利刃,身负扫清寰宇之志!
“杨铮所言,是老成谋国之言。”陈锋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定鼎乾坤的力量,“但坐视室韦蹂躏北境,荼毒中原,非本王所愿!这江山,终究是我汉家江山!这百姓,终究是我大周子民!”
他猛地转身,玄色袍袖带起一股劲风,烛火为之摇曳:“林虎!”
“末将在!”林虎轰然应诺。
“命你即刻点齐‘镇海’、‘定海’两舰所有精锐!携破甲弩百架,掌心雷千枚,银鳞甲士两千!扬帆北上,直抵津门卫外海!”陈锋的声音斩钉截铁,“你的任务不是与室韦狼骑在陆上硬撼!是给本王钉死在海上!封锁渤海,威慑津门!凡有敢资敌之船只,无论是粮秣、军械还是情报,给本王——击沉!焚毁!片板不得入海!”
“诺!”林虎眼中凶光爆射,仿佛已看到岭南的钢铁巨舰横亘于津门之外,将任何试图接应室韦的船只碾成齑粉!“末将定叫渤海变成室韦人的死海!”
“杨铮!”陈锋目光如电。
“末将听令!”
“虎贲营、黑旗营,即刻结束以战代练!全军进入一级战备!新式装备,优先配发!”陈锋的目光扫过杨铮,仿佛穿透千里,看到了苍梧北隘下那群在血火中成长起来的新锐,“告诉李二牛、王铁柱他们,磨了这么久的刀,该见见大场面了!本王给他们一个机会——一个用室韦狼骑的血,染红我岭南战旗的机会!”
“诺!”杨铮的声音带着铁血的气息。
陈锋最后看向肃立一旁的工械司大匠欧阳卿,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眼中燃烧着不逊于任何武将的炽热火焰:“欧阳卿!”
“老臣在!”欧阳卿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荡寇’舰!”陈锋一字一顿,如同重锤敲打,“本王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工期,再压缩一倍!所有资源,随你调用!所有工匠,三倍薪饷!本王要它在室韦人的铁蹄踏破黄河之前,出现在津门外的海面上!与‘镇海’、‘定海’汇合!三舰成犄角,给本王锁死北境海疆!可能办到?!”
一股热血直冲欧阳卿头顶,他猛地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坚硬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王爷!老臣以项上人头作保!‘荡寇’若不能如期成军,老臣自沉于番禺港,以谢王爷!以谢岭南!”工械司数千工匠日夜不息的锤声,仿佛在此刻化为他誓言的背景。
“好!”陈锋猛地一挥袖,目光如燃烧的寒星,扫过堂下每一位心腹重臣,“室韦入关,朝廷崩乱,此乃国难!但于我岭南,亦是天赐良机!扫除北境狼烟,拯黎民于水火,此乃大义!顺势北上,廓清寰宇,鼎定乾坤,此乃大道!”
他行至堂中,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龙吟九天,震彻殿堂,盖过了窗外的风雨:
“传本王令!岭南三军,即刻起,结束蛰伏!所有扩军计划,提前启动!军工坊,全力运转!粮草辎重,即刻调拨!”
“传檄岭南各州!告诉我们的父老乡亲!告诉我们的将士!蛮夷践踏我河山,朝廷无力护我民!这大周的担子,腐朽的洛邑挑不起!那便由我岭南来挑!”
“北伐——”
陈锋的声音如同滚滚惊雷,裹挟着无可置疑的意志与沸腾的铁血,宣告着一个新时代的提前降临:
“提前开始!”
“吼——!!!”
林虎、杨铮、欧阳卿、李三…所有在场将领重臣,胸膛中压抑已久的战意与忠诚轰然爆发,化作震天的怒吼!吼声穿透澄心堂厚重的门窗,与番禺港外越来越狂暴的海浪声、工械司永不熄灭的熔炉轰鸣声、军校场上骤然变得更加激昂的喊杀声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撼天动地的洪流!
岭南这台沉默磨砺了三年之久的战争机器,在这一刻,因北境惊变而提前发出了终极的咆哮!它的利齿不再隐藏,它的锋芒不再收敛,它的目标,直指那狼烟四起、烽火连天的——破碎山河!
洛邑,北城德胜门。 往日繁华的街道此刻一片死寂,商铺紧闭,行人绝迹。高大的城门已经落下千斤闸,包铁的厚重门板上布满了刀砍斧凿的新鲜痕迹和暗沉的血污。城头上,临时征调的民夫在兵丁的呵斥下,手忙脚乱地将滚木礌石、火油金汁等守城器械搬运上垛口。空气中弥漫着恐惧、绝望和劣质桐油刺鼻的味道。
五皇子陈瑜身披明光铠,按剑立于城楼,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城下远处,尘烟蔽日,隐约可见室韦狼骑如同移动的黑色潮水,正缓缓逼近。前锋游骑已至护城河外数里,嚣张的唿哨声和狼嚎般的战吼清晰可闻。
“报——!”一名浑身浴血的斥候踉跄冲上城楼,“殿下!怀州…怀州守将献城了!室韦前锋已过滹沱河!距离洛邑…不足两百里!”
“废物!都是废物!”陈瑜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城垛上,指节瞬间破皮流血。怀州一失,洛邑北面门户洞开!短短数日,室韦狼骑竟如入无人之境!朝廷的军队呢?各地的勤王之师呢?难道这煌煌大周,竟无一人是男儿?!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陈瑜的心脏。他望向南方,那是岭南的方向。陈锋…此刻在做什么?是在冷笑看着洛邑的末日,还是…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岭南那如同洪荒巨兽般的钢铁战舰。那足以撕裂海疆的力量,若在此时北上…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鬼火,在他心底滋生。或许…向那手握利刃的“逆贼”求援,引岭南这把更锋利的刀来驱赶室韦这群狼…才是唯一的生路?这个念头让他感到无比的屈辱,却又带着一丝绝境中扭曲的希望。
就在这时,他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域腔调:“殿下,与其寄望于南方的‘忠臣’,不如…考虑一下我们左贤王的诚意?只要殿下点头,打开这德胜门,我室韦铁骑,愿奉殿下为中原之主…”
陈瑜猛地回头,瞳孔骤然收缩!只见一个身穿大周低级军官服饰、面容却带着明显塞外特征的汉子,正站在他亲卫之中,嘴角噙着一抹毒蛇般的微笑!
洛邑的城墙,已然从内部,开始腐朽!
岭南王府的北伐檄文如同燎原的烈火,随着快马信使,一夜之间传遍各州!工械司船坞的锤声彻夜不息,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穹;军校场上,新卒披甲执锐的呼喝声震耳欲聋;港口内,“镇海”、“定海”二舰升起了狰狞的战旗,巨大的船锚在绞盘轰鸣中被缓缓提起!岭南,这台彻底开动的战争巨兽,其森冷的兵锋,终于不再掩饰,悍然指向了那狼烟滚滚、危如累卵的——北境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