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重骑静立如铁铸山峦，乌金甲胄在瘴林幽光下吞噬着最后一丝余晖。蛮族俘虏瘫软在地的骚臭与铁锈血腥混杂，张霸的陌刀脱手砸入泥泞，发出沉闷回响——那是旧时代武力面对钢铁洪流时无力的哀鸣。
“王爷神威！”张霸单膝跪地的嘶吼尚未落下，一骑斥候如利箭撕裂死寂：“报——！苍梧港急讯！烽火连天！大批海船登陆！守备将军……殉国了！”
瘴林死寂。方才被铁蹄碾碎的蛮族头领眼中陡然迸发出扭曲的狂喜，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倭寇？”我猛地转身，甲叶摩擦发出刺耳厉响，目光如刀刮过那斥候惨白的脸，“登陆之敌，何等旗号？何等兵械？”
“禀王爷！”斥候声音带着海风般的咸腥与惊惶，“无旗无号！黑衣蒙面，刀法诡谲狠毒，专攻关节要害！所用兵刃……似刀似剑，狭长带弧，绝非中原样式！守备军……守备军列阵未稳，便被数股小队穿插切割，将军他……是被三柄怪刀同时贯穿胸腹而亡！”他急促的喘息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每一个字都裹着苍梧港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呵……呵呵呵……”瘫在泥地里的蛮族头领库勒突然发出夜枭般的怪笑，镣铐随着他身体的抖动哗啦作响，“岭南王！你的铁疙瘩再硬，能下海吗？能追得上鬼影般的海狼吗？苍梧港……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海龙王发怒了！”他嘶吼着，浑浊眼中燃烧着病态的疯狂，仿佛已看到铁骑在滩涂泥泞中寸步难行的惨状。
“闭嘴！”张霸暴怒，捡起陌刀就要劈下。
“让他说！”我抬手制止，目光却未离开库勒扭曲的脸，“海龙王？你知道什么？”
库勒被我的目光慑住，狂笑戛然而止，只剩喉咙里嗬嗬的抽气声，眼神闪烁不定：“海……海边的事，我们山里人怎么知道……只是，只是那些海狼，比山风还快，比毒蛇还毒……你的铁骑，等着喂鱼虾吧！”他色厉内荏地喊完，便死死低下头，不敢再与我对视。
“传令！”我声音陡然拔高，压过瘴林呜咽的风，“破阵营卸甲！轻装简从！一人双马！赵铁！”
“末将在！”赵铁大步出列，左臂的伤口在剧烈动作下渗出血迹，染红临时包扎的麻布，他却浑然不觉。
“率你本部三百骑，即刻出发！不惜马力，两个时辰内，给我钉在苍梧港外二十里的‘鹰愁涧’！我要那里变成倭寇北上的鬼门关！”
“得令！”赵铁眼中血丝密布，抱拳领命，转身便吼，“破阵营！卸甲！上马！”
“其余人等，随本王直扑苍梧！”我翻身上马，目光扫过张霸和他身后那群刚从铁骑震撼中回过神的陌刀手，“张霸！你的陌刀，该沾沾海腥了！”
狂风在耳边呼啸，将咸腥的海水气息提前灌入鼻腔。一人双马，轮换疾驰，崎岖的岭南山地被疯狂的马蹄抛在身后。一个半时辰，苍梧港那标志性的、如同巨兽脊骨般拱卫港口的黑色玄武岩断崖已遥遥在望。然而，眼前景象却让所有人心头一沉。
港口方向浓烟滚滚，直冲天际，仿佛巨大的黑色狼烟。昔日繁忙的码头化作一片火海，木质栈桥在烈焰中扭曲崩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海面上，数十艘形制怪异、船首高翘如鹰喙的狭长船只正肆意穿梭，不断有小船放下，满载着嘶吼的黑衣倭寇冲向海岸。更令人心惊的是，岸滩上已无成建制的抵抗！只有零星的小股守军被数倍于己的倭寇分割包围，如同暴风雨中即将倾覆的小舟。倭寇的怪啸与守军绝望的怒吼混杂着烈焰燃烧的噼啪声，构成一幅末日图景。
“王爷！港区已失！倭寇主力正向北门猛攻！北门若破，直通内陆！”一名满脸烟灰的苍梧军校尉连滚爬爬冲来，头盔歪斜，甲胄染血。
“赵铁何在？”
“赵将军已率部在鹰愁涧与倭寇前锋接战！但倭寇狡猾，分兵多股绕行山道，涧口狭窄，难以尽阻！有一股约五百人的精锐，已突破鹰愁涧，正沿‘饮马溪’河谷直扑北门侧翼！北门守军腹背受敌，快撑不住了！”校尉的声音带着哭腔。
饮马溪！我目光瞬间锁定北面那条在丘陵间蜿蜒的银带。河谷两侧是平缓的坡地，便于展开骑兵，但溪流丰水期刚过，河滩淤泥湿滑，正是重骑最忌惮的地形！倭寇选此路，绝非巧合！
“张霸！”
“末将听令！”张霸早已按捺不住，陌刀重重顿地。
“率你本部陌刀营，增援北门正墙！给本王钉死在城头！半步不退！”
“诺！”张霸眼中凶光毕露，如同出闸猛虎，带着数百名扛着巨型陌刀的壮汉，咆哮着冲向浓烟滚滚的北门方向。
“破阵营！”我猛地勒转马头，面向身后那三百名虽卸去重甲、只着内衬皮甲，却依旧散发着铁血煞气的骑士，“倭寇以为饮马溪是他们的生路？今日，本王要让它变成倭寇的血槽！”
“目标，饮马溪河谷！锥形阵！碾过去！”
“杀——！”积蓄的怒火与初阵的饥渴轰然爆发！三百铁骑化作一道复仇的黑色闪电，脱离主战场，沿着山脊线直插饮马溪上游！
饮马溪下游，河谷开阔地。
五百名黑衣倭寇正如同蜿蜒的毒蛇，在溪畔湿滑的鹅卵石滩涂上急速穿行。他们行动迅捷，彼此呼应，五人一组，十人一队，阵型看似松散却隐含章法。为首一名身材矮壮、脸上交叉着两道狰狞刀疤的倭酋，正用生硬的腔调嘶吼催促。他们目标明确——绕过正面战场，直扑北门防御最薄弱的侧肋！
就在这时，大地开始震颤！
不是来自正面战场的方向，而是来自他们侧后方的上游河谷！
倭酋猛地回头，瞳孔骤缩！只见上游河谷拐弯处，一道低矮的山梁后，如同黑色潮水般，涌出数百骑！没有震天的呐喊，只有沉闷如雷、整齐划一的铁蹄叩击大地的轰鸣！速度之快，眨眼间已冲下缓坡，踏入溪畔！
“骑兵！结阵！长矛手上前！”倭酋反应极快，嘶声力竭地吼叫。倭寇训练有素，后排数十名手持加长矛的武士立刻前插，长矛如林斜指，后排刀手则迅速蹲伏，准备斩马腿。河滩狭窄，淤泥湿滑，在他们看来，骑兵冲势必然受阻，一旦陷入泥泞减速，就是长矛攒刺的活靶！
然而，下一刻，让所有倭寇肝胆俱裂的一幕发生了！
三百铁骑组成的巨大锥形阵，在踏入溪畔淤泥的瞬间，非但没有丝毫迟滞，冲锋速度竟不降反增！马蹄翻飞间，碗口大的铁蹄踏破淤泥，溅起丈高的浑浊泥浪，如同数百条黑色蛟龙在泥沼中狂暴突进！沉重的蹄力竟将湿滑的淤泥生生踏成坚实的“路”！冲在最前的赵铁，赤红着双眼，人马合一，手中丈二破阵槊放平，槊锋直指倭寇仓促结成的矛阵！
“破阵——！”一声炸雷般的咆哮，撕裂空气！
轰！！！
钢铁洪流与血肉矛林悍然对撞！
没有想象中的僵持！没有惨烈的穿刺！
乌沉的槊锋在接触矛尖的刹那，暗纹幽光一闪！嗤啦！精铁打造的加长矛如同朽木般被平滑地切开、崩碎！槊锋去势不减，如同热刀切油，瞬间洞穿前排持矛倭寇的胸膛！恐怖的冲击力将数名倭寇撞得凌空飞起，胸腔炸裂！沉重的马蹄紧随而至，毫不留情地踏过倒地的躯体，骨骼碎裂的瘆人声响淹没在铁蹄轰鸣中！
锥形阵的锋锐，如同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插入凝固的牛油！倭寇看似严密的阵型在接触的瞬间便被撕开一个巨大的、血肉模糊的缺口！后续铁骑如同决堤的洪流，顺着缺口狂涌而入！破阵槊化作死亡的镰刀，在倭寇群中掀起腥风血雨！每一次突刺，都精准地贯穿咽喉、心窝！每一次横扫，都带起一片残肢断臂！湿滑的河滩，非但没有成为阻碍，反而在铁蹄狂暴的践踏下，变成了埋葬倭寇的修罗泥潭！
“魔鬼！他们是铁铸的魔鬼！”倭寇的怪叫变成了绝望的哀嚎。他们的快刀砍在皮甲上，只能留下浅痕，而对方的槊锋却如同索命无常，触之即死！狭窄的地形限制了他们的腾挪，淤泥更让他们步履维艰，而对方的重骑却在这泥泞之地，爆发出比平原更恐怖的毁灭力量！
倭酋目眦欲裂，试图组织刀手绕后斩马腿。然而，铁骑冲锋的威势岂容蝼蚁近身？后排骑士甚至无需刻意挥槊，高速冲锋的战马带起的狂暴气流和践踏而起的泥石流，便将靠近的倭寇掀飞、砸倒、踏碎！整个倭寇队伍被彻底冲散、切割、碾碎！
战斗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淤泥被鲜血染成暗红色，粘稠地裹挟着残破的肢体。倭寇的惨嚎声迅速减弱，最终只剩下铁蹄踏碎骨骼的闷响和骑士们粗重的喘息。
赵铁一槊将最后一名试图跳溪逃窜的倭寇钉死在河滩上，猛地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他身后，三百铁骑齐刷刷勒马，锥形阵瞬间由极动化为极静，如同黑色的礁石矗立在血色的溪畔。淤泥混着血水，顺着乌金甲片和槊锋缓缓滴落，发出单调而惊心的滴答声。
河谷死寂。只有溪水呜咽着冲刷染红的鹅卵石。
苍梧港北门。
张霸浑身浴血，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手中那柄门板似的陌刀已砍得卷刃崩口。他脚下，层层叠叠堆满了奇形怪状的海寇尸体，城门甬道几乎被尸体堵塞。他身后的陌刀手们同样如同血葫芦，却死死钉在城头，寸步未退。
“霸爷！快看！”一名眼尖的陌刀手突然指向城外饮马溪方向，声音因激动而变调。
张霸猛地抬头望去。只见饮马溪下游方向，一股溃败的黑色潮水正亡命奔逃而来，正是之前突破鹰愁涧、试图夹击北门的那股倭寇精锐！而在这股溃兵身后，一道沉默的黑色铁流正如同驱赶羊群般碾压而来！铁蹄踏碎溪畔的淤泥与血污，带着无可匹敌的毁灭气势，将零星落后的溃兵毫不留情地踏成肉泥！
城头守军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吼！而城外正猛攻北门的倭寇主力，看到侧翼友军竟被如此摧枯拉朽般击溃，再看到那支如同魔神般迫近的黑色铁骑，攻势瞬间一滞！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开城门！”我策马立于高坡，声音穿透战场喧嚣。
沉重的北门在绞盘声中缓缓开启一道缝隙。
“破阵营！”我高举手中佩剑，剑锋直指城外倭寇主力侧翼，“目标，倭寇本阵！锥形阵——碾碎他们！”
“杀——！！！”
积蓄到顶点的战意轰然爆发！三百铁骑再次启动！这一次，他们不再有丝毫保留！沉重的铁蹄踏过溪口，冲上坚实土地，速度再次飙升！如同挣脱了最后束缚的洪荒巨兽，挟着踏碎饮马溪的余威和无边杀意，化作一道撕裂天地的黑色雷霆，狠狠撞向倭寇主阵那脆弱的侧肋！
与此同时，城头的张霸须发戟张，爆发出惊天怒吼：“陌刀营！随老子杀出去！别让破阵的兄弟们抢光了肉！”
“杀——！”
城门洞开！陌刀营的巨汉们如同愤怒的犀牛群，扛着沾满血肉的巨型陌刀，咆哮着冲出城门，迎头撞上因侧翼受袭而陷入混乱的倭寇前锋！
钢铁洪流与陌刀壁垒，一横一纵，如同两柄巨大的铁钳，在苍梧港北门外轰然合拢！铁蹄踏碎一切阻碍，陌刀劈开所有抵抗！倭寇的阵列在内外夹击的恐怖力量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雪块，瞬间崩溃、瓦解、消融！
残阳如血，将苍梧港外的滩涂和饮马溪染成一片赤红。海风裹挟着浓烈的血腥与焦糊味，吹拂着断壁残垣。破阵营三百铁骑静默地矗立在战场中央，人马如同从血池中捞出，乌金皮甲上凝固着暗红的血痂，破阵槊的锋刃在夕照下流淌着刺目的寒光。他们周身数丈之内，倭寇的尸体层层叠叠，竟无一人一马敢于靠近，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死亡真空。
我踏过粘稠的血泥，走向阵列最前方的赵铁。他左臂的伤口在刚才的冲锋中再次崩裂，鲜血浸透麻布，顺着手臂流下，滴落在染红的槊杆上，他却恍若未觉，一双虎目依旧死死盯着港外海面上那些如同秃鹫般逡巡不去的高翘敌船。
“王爷！”张霸拖着那柄砍得如同锯齿般的陌刀，大步流星地赶来，声音嘶哑却透着狂喜，“痛快！真他娘的痛快！这群海耗子，砍起来比山里的狼崽子还脆生！”他重重一脚踹开脚边一具倭寇头目的尸体，目光扫过破阵营骑士身上那些被怪刀劈砍留下的浅痕，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陌刀上崩开的大口子，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不过……还是这帮铁疙瘩更硬！服了！末将心服口服！”
“清点伤亡。”我的声音带着海风刮过砂砾般的粗粝。
赵铁猛地回神，眼中血丝未退：“禀王爷！破阵营阵亡七人！重伤十一，皆因战马失蹄陷入淤泥，被倭寇围攻所致！余者皆轻伤！”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每一次袍泽的倒下都如同重锤砸在他心上。
张霸接口，语气也沉重下来：“陌刀营战死四十三！重伤过百……这群海狼的刀，太刁钻，专走下盘关节，兄弟们……吃了地形的亏。”
代价惨重，却非无谓。我目光扫过战场，苍梧港的火势已被控制，幸存的百姓在军士组织下正从藏身处走出，脸上犹带惊魂未定，眼神却已投向这支浴血铁军，敬畏与依赖取代了恐慌。更远处，几艘试图靠近接应的倭寇小船，在岸上重新组织起的弩箭攒射下仓惶调头。
“赵铁。”我沉声道。
“末将在！”
“今日饮马溪畔，破阵营踏泥泞如履平地，槊锋所指，倭寇披靡。此战法，当有名字。”
赵铁微微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慑人的精光，他猛地看向脚下被血与泥染透的河滩，回想起铁蹄踏破淤泥、溅起冲天泥浪、撕碎敌阵的狂暴景象，一股豪气直冲胸臆。
“禀王爷！”他单膝跪地，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铁与血铸就的信念，“泥泞难阻，血浪滔天！末将以为，此战法，当名——‘惊涛’！”
“惊涛……”我默念一遍，目光掠过三百铁骑染血的身躯，掠过他们手中滴血的破阵槊，掠过这片被血与火洗礼过的海岸。“好！从今日起，‘惊涛’便是破阵营之魂！以血为引，以铁为骨，惊涛所至，敌阵成齑！”
“惊涛！惊涛！惊涛！”短暂的沉寂后，是山崩海啸般的嘶吼！三百骑士用尽全身力气，以槊顿地！每一次撞击，都仿佛战鼓擂响，宣告着一支拥有独特灵魂与战法的铁血雄师，在这片染血的海岸，正式铸就了其无坚不摧的军魂！
张霸看着这群气势如虹的铁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崩口的陌刀，虬髯阔脸上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化为更炽热的战意。陌刀营，亦需找到属于自己的战场之魂！
就在这时，一名浑身湿透、显然是泅渡而来的军士踉跄着冲到近前，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王爷！赵将军！鹰愁涧……鹰愁涧战场打扫完毕！发现……发现倭寇尸堆中藏有数箱兵械！非是倭刀！是……是制式的军中劲弩！还有……还有这个！”他颤抖着双手，奉上一块沾满泥污、却依旧能看出精良锻造痕迹的腰牌，牌上阴刻着一个狰狞的狼首图案！
狼首！与塞外“牧狼人”面具如出一辙！
我瞳孔骤然收缩！塞外黑云驹，岭南倭寇之乱，中原制式军械……一条无形的线，似乎在这一刻骤然绷紧！这远非简单的寇边，而是一场针对岭南，针对我陈锋的，来自陆与海的合谋绞杀！
海风呜咽，卷起浓重的血腥。我缓缓握紧那块冰冷的狼首腰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目光投向北方，越过燃烧的苍梧港，越过层峦叠嶂，仿佛穿透了万里河山，直抵那座巍峨的皇城深处。
三年之约未至，暗箭已从八方袭来。岭南这块磨刀石，终要以敌人的血，淬炼出足以劈开整个天下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