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王府书房的烛火在夜风中剧烈摇曳,如同此刻京城的乱局。赵怀恩带来的消息——九皇子陈睿金銮殿三罪齐发,太子失态攀咬,陛下吐血晕厥——像一块巨石砸入深潭,激起千层暗浪。陈锋猛地睁开眼,病榻上的“虚弱”瞬间蒸发殆尽,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精光如淬火的寒刃,直刺人心。
“咳…好…好得很!”他压抑的低笑在药味弥漫的暖阁中回荡,带着金戈碰撞的冰冷回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捏紧了手中温热的参汤碗,琥珀色的汤液剧烈晃荡,映出他眼中焚天的野望。“三年之期未到,太子的路…竟已先绝了!”
三日后,大周皇宫,养心殿。
浓重的药味混杂着龙涎香的沉闷气息,几乎令人窒息。明黄的帐幔低垂,遮住了龙榻上老皇帝枯槁灰败的面容,唯有细微而艰难的喘息声,证明这位大周至尊的生命之火尚未彻底熄灭。殿内侍立的太医、内监,个个屏息凝神,如同泥塑木雕,连大气都不敢喘。殿外,禁军甲胄森严,隔绝了一切窥探,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殿外回廊,九皇子陈睿垂手恭立,蟒袍的云纹在阴影中若隐若现。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戚与忧虑,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封的冷静。一名身着紫袍、须发皆白的老太监悄无声息地靠近,正是皇帝心腹,司礼监掌印太监高德海。
“殿下,”高德海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低得几不可闻,浑浊的老眼扫过四周,确认无人,“陛下龙体…恐难回天。口谕:东宫…暂闭,无诏不得出。一应政务…暂由内阁与宗人府共议,九殿下…监国辅政。” 最后四个字,他吐得极轻,却重若千钧!
监国辅政!
陈睿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巨大的热流瞬间涌遍全身,几乎要冲破他竭力维持的镇定外壳!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深深一揖,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与惶恐:“高公公,父皇病重至此,儿臣心如刀绞,只恨不能以身代之!监国重任如山,儿臣…儿臣唯恐才疏学浅,有负圣恩,有负社稷啊!” 将一个骤然被推上高位、忧惧交加的皇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高德海深深看了陈睿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人心。他干瘪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只化作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陛下…信重殿下。望殿下…好自为之。” 说罢,不再多言,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入养心殿更深的阴影之中。
信重?好自为之?
陈睿保持着躬身的姿态,直到高德海的身影彻底消失。他缓缓直起身,望向养心殿紧闭的朱漆大门,那门内躺着他生命垂危的父亲,门外,则是即将由他执掌的、波谲云诡的大周江山。监国辅政的权柄已然在手,但这权柄之下,是万丈深渊,亦是通天阶梯!他袖中的手,因激动与野望而微微颤抖。八弟,这泼天的权柄,九哥…先替你拿着了!
同一时刻,岭南,西山大营。
沉闷如雷的撞击声,一声接一声,撕裂了山林的寂静。这不是战鼓,而是血肉之躯与坚硬木桩的狂暴对撼!
校场中央,数百名陌刀营精锐赤裸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流如瀑,筋肉虬结如盘龙。他们并非挥舞那令人闻风丧胆的丈余陌刀,而是以肩、以背、以拳,如同不知疼痛的钢铁机器,狠狠撞击着碗口粗、裹了铁皮的硬木桩!
“砰!砰!砰!”
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木桩剧烈的震颤和沉闷的巨响,以及士兵喉间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汗水混合着撞击处渗出的细微血珠,溅落在干燥的黄土上,瞬间被吸收,只留下深色的斑点。
雷豹如同铁塔般矗立在点将台上,黝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中燃烧着近乎残酷的火焰。他手中倒提着马鞭,鞭梢垂地,声音如同滚雷炸响在每一个士兵耳边:“没吃饭吗?!这点力气,拿什么去劈开北疆重骑的铁甲?!给老子撞!撞到那木桩断掉为止!陌刀营的刀,不是拿来看的!是拿来劈山断岳、凿穿敌阵的!你们的肩膀,就是刀锋!你们的脊梁,就是刀柄!给老子炼!”
“喝!”士兵们齐声怒吼,双目赤红,撞击的力量再次暴涨!木屑纷飞,铁皮凹陷!整个校场弥漫着浓烈的汗味、血腥味和一种近乎实质化的彪悍杀气!这已不再是训练,而是将人体潜能压榨到极限的残酷淬炼!
远处高坡,陈锋负手而立,玄色王袍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平静地俯视着下方如同炼狱熔炉般的校场,眼神深邃无波。赵怀恩侍立一旁,低声道:“王爷,按您的吩咐,陌刀营扩编三都,此乃第一都。雷将军的训练…是否过于酷烈?已有数人脱力呕血…”
“酷烈?”陈锋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谈论天气,“北疆的铁骑冲锋,比这酷烈百倍。京城那些养尊处优的禁军,比这木桩脆弱十倍。本王要的,不是花架子,是能一击凿穿十万铁甲洪流的破阵之矛!告诉雷豹,药草、肉食管够,但训练强度,再翻一倍!三个月内,本王要看到一柄能劈开大周江山的…陌刀!”
“是!”赵怀恩心头凛然,沉声应命。他望向校场中那些如同钢铁浇铸的身影,仿佛已看到未来战场上,这支沉默的陌刀洪流,以血肉之躯撞碎一切阻碍的恐怖景象。
京城,太子东宫。
往日的金碧辉煌,此刻笼罩在一片死寂与阴霾之中。朱漆大门紧闭,门环上缠绕着象征禁锢的明黄封条。门外,一队队盔甲鲜明的禁军如同冰冷的雕塑,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隔绝了内外一切联系。
殿内,灯火昏暗。太子陈晟如同一头受伤的困兽,在空旷冰冷的大殿中焦躁地踱步。他双目赤红,头发散乱,明黄的太子常服上沾满了酒渍和污秽,哪里还有半分储君的威仪?
“废物!都是废物!”他猛地抓起案上一个价值连城的青玉笔洗,狠狠砸向殿柱!玉器碎裂的刺耳声响在殿内回荡。“陈睿!陈锋!你们两个贱种!竟敢构陷孤!孤是太子!是储君!你们算什么东西!”
他喘着粗气,胸脯剧烈起伏,眼中是刻骨的怨毒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殿角阴影里,一个身着不起眼内侍服、面容却异常精悍的中年人悄然现身,正是太子暗卫统领,影七。
“殿下,”影七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而滑腻,“宫外传来消息,九殿下…已获监国辅政之权。”
“监国?!”太子如遭重锤,踉跄一步,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随即爆发出更加癫狂的嘶吼:“他凭什么?!父皇…父皇老糊涂了!孤还没死!孤还没死!” 他猛地扑向影七,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襟,指甲几乎嵌进皮肉,“影七!给孤杀了他!杀了陈睿!还有陈锋!孤要他们死!立刻!马上!”
影七任由太子抓扯,身形纹丝不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殿下息怒。九皇子如今身处大内,守卫森严,更有高德海那老狗坐镇,贸然行刺,无异于自投罗网。”
“那你说怎么办?!”太子嘶吼,唾沫星子喷了影七一脸,“难道要孤在这活棺材里,等着被他们凌迟处死吗?!”
“殿下,”影七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阴冷,“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陈睿如今权势熏天,根基却在京城。而那岭南王陈锋…才是殿下真正的心腹大患!此人看似偏安一隅,实则包藏祸心!岭南已成其私器,兵强马壮,更借黑云岭之事立威,震慑朝野!九皇子此番得势,背后未必没有陈锋的影子!他们一个在明掌权,一个在暗蓄力,互为犄角,方将殿下逼至如此境地!要破此局,必先断其一臂!岭南若乱,陈睿便失一强援,更可坐实其‘勾结藩王,图谋不轨’之罪!届时,殿下困局自解!”
“岭南…陈锋…”太子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对!对!是陈锋!都是这个灾星!若不是他,孤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松开影七,在殿内焦躁地转圈,脸上肌肉扭曲,“孤要他死!要岭南大乱!影七!调动我们在岭南埋下的所有钉子!还有那些被陈锋杀绝了亲族的豪强余孽!告诉他们,孤许他们报仇雪恨!许他们裂土封侯!给孤烧!烧了他的粮仓!杀!杀光那些拥护他的刁民!还有…还有那个王妃!给孤掳来!孤要亲眼看着陈锋痛不欲生!”
癫狂的嘶吼在空旷冰冷的大殿内回荡,充满了毁灭一切的怨毒。影七垂首,阴影遮住了他嘴角那一抹冷酷的弧度:“属下…遵命。岭南这把火,定会烧得让那岭南王…永世难忘!” 他身影一晃,再次融入殿角的黑暗,如同从未出现。只留下太子粗重的喘息和那弥漫整个东宫的、令人窒息的疯狂与绝望。
岭南王府,观星阁顶楼。
夜风猎猎,吹动陈锋玄色的袍袖。他独立高台,负手南望,目光似乎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座被阴霾笼罩的东宫之上。赵怀恩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递上一张薄如蝉翼的密报。
陈锋接过,指尖在特制的密文上轻轻划过,信息瞬间了然于胸。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酷至极的弧度。
“困兽…终于要咬人了么?”他低语,声音被夜风吹散,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杀伐之意,“也好。本王正愁…这岭南的刀,磨得还不够亮!”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西山大营的方向,那里隐隐传来陌刀营撞击木桩的沉闷轰鸣。
“传令雷豹,陌刀营暂停撞击训练。明日拂晓,全军开拔,化整为零,秘密进驻岭南各府、县要冲!告诉刘文焕,各府常平仓,即刻起由玄甲军接管守卫!凡有异动者…杀无赦!”
“再令暗卫,”陈锋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九幽寒风,“盯死所有与东宫有染的蛇鼠!本王要他们动,更要他们…死得明明白白!岭南,是本王的地盘。这潭水,本王让它清,它就得清;本王让它浑…它就得用血来浑!”
赵怀恩眼中精光爆射,轰然应诺:“遵令!”
陈锋收回目光,再次投向浩瀚的夜空。帝星黯淡,紫微飘摇。东宫那点垂死挣扎的疯狂火星,在他眼中,不过是淬炼岭南这柄绝世凶刃的最后一道炉火。
“想烧本王的岭南?”他轻轻嗤笑,声音里带着掌控一切的漠然与一丝期待,“那就看看,是你东宫的火星先灭…还是本王的刀锋,先染尽尔等心头之血!”
岭南的夜,静谧而深沉。但在那静谧之下,一场由疯狂点燃、以血为柴的猎杀盛宴,已然拉开了序幕。刀锋所向,猎物…已在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