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在潮间带的泥滩上发现第一片鳞片时,晨雾刚漫过脚踝。那鳞片足有手掌大,边缘泛着虹彩,背面的纹路像被海水冲刷过的年轮,指尖碰上去,竟传来轻微的震颤,像有心跳藏在里面。
“这不是巡海者的。”苏念蹲下身,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挑起鳞片,“巡海者的鳞片带锯齿,这个边缘是圆的,而且……”她将鳞片对着朝阳,虹彩下透出淡金色的纹路,“这是‘镇脊’的鳞片。银塔文献里说,镇脊是海沟里最古老的生物,体长能绕银塔两圈,背上的鳍像连绵的山脊,负责稳定深海地壳的能量流。”
林深的指尖在鳞片背面的纹路里摩挲,那些纹路突然亮起微光,在泥滩上投射出串符号——和半月前银塔底部的共生契约同源。“它在求救。”他忽然想起昨夜的地震监测数据,马里亚纳海沟发生过三次微型地震,震源深度正好是震脊的活动区域。
“可镇脊从不会离开深海。”周川踩着胶鞋走来,裤脚沾着带腥味的泥浆,“它们的身体密度比海水大,离开海沟的压力环境,会像水泥一样沉在浅海。这些鳞片……更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下来的。”
话音未落,泥滩远处突然传来渔民的惊呼。三人循声跑去,只见退潮后的滩涂露出道巨大的沟壑,沟壑两侧的礁石上,挂着成片的黏液,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是蚀骨族的残留物质,但比银塔底部的更稀薄,像被稀释过的毒液。
“它们跟着镇脊的踪迹追到浅海了。”苏念用试纸蘸了点黏液,试纸瞬间变成紫黑色,“蚀骨族的能量在变异,现在能适应浅海的低压力环境,而且……”她指着沟壑尽头的海水,那里正泛起诡异的漩涡,“它们在吸收潮汐的能量,壮大自己的族群。”
林深突然注意到,漩涡中心漂浮着更多鳞片,大小不一,最大的那片上还沾着块碎肉,肉纤维里缠着极细的黑色丝线——是深渊集团的能量干扰器残片,比暗礁区发现的更细小,显然经过了改造。
“他们没放弃。”林深攥紧拳头,鳞片在掌心硌得生疼,“深渊集团的余党在利用蚀骨族,想通过镇脊的能量流,把黑色纹路扩散到全球海洋。”
这时,小李举着对讲机跑过来,脸色发白:“林哥,浅海观测站的声呐全瞎了!屏幕上只有一片雪花,而且……附近的渔船都联系不上了!”
三人赶回观测站时,控制台前的屏幕果然一片混乱,雪花点里偶尔闪过几道灰黑色的影子,速度快得像闪电。周川调出备用雷达,屏幕上的浅海区域被大片红色信号覆盖,像张不断收缩的网。
“是蚀骨族的群体攻击。”苏念的指尖在键盘上翻飞,试图解析信号频率,“它们在模仿镇脊的声波,引诱渔船进入漩涡区,然后用黑色丝线缠住船底,拖进深海……”
突然,屏幕上的雪花点里传来阵刺耳的摩擦声,像是金属被什么东西啃咬。紧接着,一个断断续续的呼救信号挤破杂音传了出来:“这里是‘渔歌号’……船底被缠住了……有东西在撞船板……”
林深抓起海事电话,手指因用力而泛白:“‘渔歌号’,报位置!我们马上派人过去!”
“在……在白礁岛以东……”呼救声突然中断,只剩下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周川立刻启动救援船,引擎的轰鸣惊飞了滩涂上的海鸥。林深站在船头,望着远处白礁岛的方向,那里的海平面上正冒着股黑色的烟,像支倒插在海里的烟囱。他摸出那块镇脊的鳞片,此刻它的震颤越来越剧烈,背面的纹路亮得刺眼,仿佛在指引方向。
“镇脊应该也在附近。”林深将鳞片贴近通讯器,试图用它的频率增强信号,“它在和蚀骨族对抗,否则‘渔歌号’早就沉了。”
救援船靠近白礁岛时,海面上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数以千计的蚀骨族组成黑色的旋涡,像条巨大的蛇,正缠绕着“渔歌号”的船身,船板已经被啃出无数个洞,海水正汩汩往里灌。而在漩涡外侧,一道暗灰色的巨影正在翻腾,背上的鳍像移动的山峦,每一次拍打都能震碎大片蚀骨族,却也在自己身上添上新的伤口——正是镇脊。
它的背鳍已经缺了一块,露出的肉里渗着蓝金色的血,在海水中化开,像朵不断绽放又凋零的花。蚀骨族的黑色丝线缠着它的鳍,每动一下,那些丝线就往肉里钻深一分,疼得它发出低沉的嘶吼,声波震得救援船的玻璃嗡嗡作响。
“准备声波炮!”周川站在船舷边,瞄准漩涡的薄弱处,“先给‘渔歌号’开条路!”
声波炮的低频震动炸开时,蚀骨族的旋涡出现了瞬间的松动。林深趁机将镇脊鳞片抛向空中,鳞片在阳光下化作道虹光,落在镇脊的伤口上。那道伤口立刻停止渗血,蓝金色的光芒顺着鳞片纹路蔓延,震碎了周围的黑色丝线。
“它能感应到鳞片的能量!”苏念在控制台前大喊,“林深,用银塔晶核的频率引导它!”
林深抓起能量发射器,将频率调到与银塔晶核一致。镇脊像是接收到指令,猛地调转方向,用身体将“渔歌号”往救援船的方向顶。那些蚀骨族见状,疯狂地扑向它的腹部——那里是镇脊最脆弱的地方,鳞片最薄,却也是能量流最密集的区域。
“不好!”林深看着屏幕上镇脊的能量曲线急速下降,“它快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白礁岛的礁石后突然冲出数十条银色的鱼群,每条鱼都只有手臂长,却异常凶猛,用嘴啄食蚀骨族的黑色丝线。是浅海的银带鱼,平时见人就躲,此刻却像收到召唤,奋不顾身地冲进漩涡。
“是镇脊的共生伙伴。”苏念调出资料,“文献里说,镇脊会用能量滋养银带鱼,银带鱼则帮它清理体表的寄生虫……原来不止这些。”
有了银带鱼的帮助,镇脊的压力减轻了不少。它趁机用背鳍拍打海面,掀起的巨浪冲散了大半蚀骨族。“渔歌号”的船长抓住机会,启动备用引擎,朝着救援船驶来,船身上还挂着几条没来得及松口的蚀骨柱,像挂了串黑色的冰棱。
“快救镇脊!”林深对着对讲机喊,同时将能量发射器的功率调到最大。虹光从发射器顶端射出,像条带子缠在镇脊身上,那些黑色丝线遇到虹光,立刻化作黑烟消散。
镇脊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不再攻击蚀骨族,而是将身体蜷缩起来,用背鳍护住腹部的伤口。蓝金色的血混着海水,在它周围形成个巨大的光茧,将残余的蚀骨族困在里面,像个不断收缩的金色牢笼。
“它在自毁能量场!”苏念的声音带着哭腔,“这样能彻底消灭蚀骨族,但它自己也会……”
林深突然想起银塔文献里的一句话:“镇脊生则海沟安,镇脊亡则地壳裂。”他冲进船舱,扛起备用的能量转换器,这是苏念为应急准备的,能暂时将人类的生物电转化为蓝纹能量。
“周队,帮我对接转换器!”他将转换器的接口贴在自己胸口,“苏念,同步我的生物电和镇脊的能量频率!”
“你疯了!这样会把你的生命力抽干的!”苏念的手指在键盘上发抖。
“没时间了!”林深看着光茧里的金色越来越暗,“它死了,整个浅海都会塌!”
周川一把按住苏念的手,强迫她按下同步键:“照做!我们还有救援设备,能随时中断!”
电流穿过身体的瞬间,林深觉得像被扔进了滚烫的水里,每一寸骨头都在疼。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却浮现出银塔底部的共生契约——古人类与深海生物的手掌交叠,蓝纹在他们之间流淌,像条永不干涸的河。
“撑住……”他对着通讯器喃喃道,不知道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镇脊。
光茧里的金色突然亮了起来,震脊的嘶吼变成了悠长的鸣叫,像在回应他的话。那些残余的蚀骨族在金光里发出凄厉的尖叫,彻底化作黑烟。当最后一缕黑烟消散时,光茧突然炸开,蓝金色的光雨落在海面上,像场温暖的太阳雨。
林深的意识在这时中断了。
醒来时,他躺在救援船的医务室里,苏念正用沾着海水的毛巾擦他的额头。窗外,镇脊的身影正在渐渐沉入深海,背上的鳍已经重新长出新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着虹彩。银带鱼群围着它,像护送君王的仪仗队。
“‘渔歌号’的人都救回来了。”苏念的声音很轻,“你昏迷了六个小时,能量转换器在你生命力耗尽前自动断开了,是镇脊最后反哺给你一股能量,救了你。”
林深摸了摸胸口,那里的皮肤还有点发麻,却不再疼痛。他看向窗外,白礁岛的礁石上,不知何时落满了银带鱼,它们正用身体在礁石上拼出串符号——和镇脊鳞片上的纹路一模一样,是“谢”的意思。
周川推门进来,手里拿着片新的鳞片,比之前那片更小,却更亮:“是镇脊留下的,掉在船尾了。老渔民说,这是深海给的信物,以后这片海,会护着我们。”
林深接过鳞片,指尖的蓝纹印记与鳞片的纹路完美重合。他忽然明白,所谓的巨兽,从不是需要仰望的神话,而是与人类共享呼吸的伙伴。当镇脊用身体护住渔船时,当银带鱼冲进死亡旋涡时,它们早已把浅滩当作了自己的家园,把人类当作了需要守护的邻居。
船驶回码头时,夕阳正将海水染成橘红色。滩涂上的渔民们举着渔网,却没有撒向海面,而是在礁石上摆出个巨大的“和”字。林深站在船头,看着镇脊最后一次露出背鳍,然后缓缓沉入深海,只留下道蓝金色的光带,像条连接天地的纽带。
他握紧掌心的鳞片,知道这场关于深海的故事,永远不会结束。因为潮间带的泥滩上,总会有新的鳞片被冲上岸,带着海沟的温度,带着巨兽的心跳,在晨光里,诉说着两个世界彼此守护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