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然契约号。
那奢华得如同宫殿般的上层区域之下，是错综复杂，布满管道和线缆的维护层。隐藏在光鲜亮丽的背后，却必不可少。
维护通道0505段，尤其僻静。
这里靠近舰艇的关键性辅助系统区，平时极少有人员来往。
说人话就是，这里靠近等离子电池，磁场太过强烈，正常人承受不了。
突然。
一段和墙壁浑然一体隔板悄无声息地向侧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个身影“嗖”地滑了进来。
来人穿着一身标准的船员制服，头上佩戴着标志性的虚拟现实头盔。
皮肤蔚蓝，身材高大魁梧，肌肉虬结，看起来像是负责重体力活儿的壮汉。
可他的动作，却轻巧无比，与其体型完全不符，落地无声。
这人扫视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通道，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四枚仅有硬币大小，一根手指厚度的银白色金属圆碟。
手指一弹，四枚圆碟便自动飞向通道前后左右四个方向的壁面。
“啪”的一声，完成了磁力吸附。
圆碟中心的一个微小指示灯亮起蓝色。
“嗡……”
一股无法被生物感官察觉的细微震动弥漫开来。
一个精心构筑的强磁场瞬间形成，将这段通道彻底包裹。任何形式的电磁信号，此刻都无法进出这个临时的囚笼，形成了一个完美的信息黑域。
做完这一切，那魁梧的“男人”才似乎松了口气。
他抬起粗壮的手，先是往自己喉结下方的某个位置轻轻一拍，接着又快速在自己左手手背上点了数下，仿佛在操作增强现实的控制界面。
下一秒，变化突生。
这人的身体表面开始如同水波般剧烈地荡漾起来。
那坚实的肌肉轮廓迅速变得模糊，然后液化。白色的，金属般的液态物质如同退潮般在他体表流动。最终全部汇聚，固化形成一件黑白相间的紧身作战服。
完美贴合在骤然变得完全不同的身体曲线上。
液态金属形成的“男人外壳”褪去，露出的竟是一个女人的身体。
她身姿高挑挺拔，双腿修长，腰肢纤细，而胸臀的曲线却惊人地饱满傲人，堪称炸裂。
一头如黑色瀑布般的长发披散下来，映衬之下，露出的脖颈和一小片锁骨肌肤愈发白皙。
她脸上似乎覆盖着一层极薄的生物聚合物面具，遮住了原本的容貌。
不过她的一双眼睛，却无比锐利。
女人活动了一下如今变得纤细的手指，翻过手掌。
掌心皮肤下似乎有微光流动，一个拳头大小的蓝色全息光球凭空跃出，悬浮在她掌心中。
“伊蒂。”女人开口，声音有些柔和。
“建立一个独立信道，直连老板。屏蔽场已建立，窗口期有限。”
“明白，米兰达。”蓝色光球里，传出一道沉稳的女声。
“正在建立独立超光速信道……绕过本地网络监控……信号伪装完成。”
“票据印章的常规监测已被屏蔽，活动日志，传感器记录，均已完成虚假数据注入。”
“监控植入，亚空间通信基站的后门权限获取完成，信道稳定。”
很快，一道细长的光幕从蓝色光球中投射而出，悬浮在米兰达面前。
光幕另一端的环境昏暗，只能隐约看到一个高大的椅背，以及一个坐在椅中，面容完全隐藏在阴影里的男性轮廓。
唯独清晰的，是他搭在扶手上的右手。
指间夹着一支燃烧着的香烟，一点红亮的火星在黑暗中格外醒目，随着燃烧若隐若现。
“汇报。”
阴影中的男人开口，给人感觉历经沧桑。
米兰达显然对此习以为常：“我们的目标‘荷兰奶牛’，近期行踪不定。他此次离开‘图拉真殖民地’，第一站是‘海山二’双星系统附近的星际空间。”
“他与一个名为‘雷蒙·波以尔’的海盗头目进行了秘密会晤，交易了一些奴隶，又谈了一些更私密的事情，连票据印章都不知道。”
吸烟的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弹了弹烟屁股，烟灰落下，烟头更显红亮。
“雷蒙·波以尔。”米兰达补充道：“是海盗组织‘全球防御倡议’的首领，同时也是弥那玛集团在人力资源获取方面最高效的合作伙伴之一。”
“此人活动范围极广，网络复杂，从地联管辖的星域，一直到我们人联的边缘区域，都有他的联系人和活动痕迹。”
光幕那头的男人轻轻吸了口烟，火星明亮了一瞬。
“你的评估呢？这个波以尔，有无被拉拢的可能？”
“或者，他对‘人类至上’的理念有无丝毫认同？”
米兰达的声音冷了几分：“毫无可能，老板。”
“根据我在会晤期间的近距离观察，以及伊蒂截获的零星通讯判断，此人是奥霖人彻头彻尾的忠犬，是一个将同族视为交易商品的叛徒。”
“他享受目前为奥霖人服务所获得的权利和财富，思想已被金钱彻底腐蚀，无药可救。”
“明白了。”吸烟的男人淡淡回答，似乎本就对此不抱期望。
“既然如此，那么就不要在这个小角色身上浪费资源了。”
“继续。”他道。
“是。”米兰达点头。
“‘荷兰奶牛’此行的第二站，便是‘齐格c星’轨道上的乌弗里斯居住站。”
“他原本的计划是与该站的实际控制者，本地行星总督，同时也是‘红色岩层’守备舰队的司令进行会面，具体议程不明。”
“但大概率，与巩固此区域的人力资源供应链有关。不过……”
她顿了顿：“……这位总督先生的旗舰，连同他的大部分舰队，在不久前刚被一伙突然出现的海盗彻底摧毁。”
“这支海盗使用奇恩人的舰船，但我看到了他们向乌弗里斯投送的突击队，是白骑士。”
“白骑士？简·薛帕德？”吸烟的男人有些意外。
“是，那些战斗护甲都还是我们支援过去的。”米兰达道。
“但奇怪的事情不止如此，这次，他们的行动指挥官是一个名叫‘江锋’的男人。”
“江锋？”吸烟的男人似乎来了一点兴趣，烟头的火星动了动。
“他是谁？薛帕德相信他？我们之前可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
“的确很突然。”米兰达颔首确认：“在我之前接触‘白骑士舰队’，评估简·薛帕德及其团队立场时，舰队的核心管理层中并没有这个名字。”
“但他现在不仅突然出现，成为了薛帕德的合伙人，更直接指挥着一支规模不小的舰队，发动了这次成功的突袭。”
吸烟的男人沉吟了片刻，又问：“嗯，有趣。那之前透露给薛帕德的，那份关于魔鬼沙坑秘密锚地的情报，后续如何了？”
“从结果反推，白骑士舰队显然充分利用了情报。”米兰达回答。
“我看到了一整支奇恩帝国的舰队，其中还有一艘‘霸主利齿级’战略巡洋舰。”
“这说明他们成功地劫掠了那个锚地，并且获得了极大的战果。但具体的细节和内幕，以我目前潜伏的位置，无法获悉更多。”
“伊蒂。”吸烟的男人淡淡道。
“收到，老板。”伊蒂的蓝光球体在米兰达掌心微微闪烁。
“目标锁定，诺曼底号。”
“正在切入目标数据核心，绕过外围防火墙，拟合曲线密钥，正在渗透……”
光幕中的阴影安静地等待着，只有烟头的红光在无声地明灭。
在伊蒂的感知中，诺曼底号的数据核心如同一个不设防的花园。
大光球飘了进去，转了几圈，发现核心的数据被一个特殊的坐标加密了。
这个坐标很奇怪，空间维度，时间维度，还倍乘了观测者的固有时，似乎不同空间空间坐标，不同时间，以及以不同速度运动的观测者，看到的坐标都是截然不同的。
伊蒂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裙的少女，她正坐在木屋里，捧着脸蛋，愁眉苦脸。
‘嗯，算力量级约为10的22次方级别。’
伊蒂对比了一下，透过超光速通信网络，她此刻能够支配的算力，大概是10的26次方。
‘嗯，她还是个小姑娘。’伊蒂平静地想道。
于是，大光球大摇大摆地飞了过去。
化作一个小光球，往哈尔西的鼻子上一撞，便化作了蓝色的烟雾渗入。
整个过程中，哈尔西宛如被凝固在琥珀中的昆虫，完全静止，对伊蒂的侵入毫无反应。
伊蒂在哈尔西肚皮下面翻了翻。
‘嗯，在这里。’
大光球从哈尔西的嘴巴里跳了出来，球体表面浮现出一个美丽的女人脸孔。
而她的嘴里，咬着一把钥匙。
伊蒂再度飞向数据核心，这一次，她长驱直入。
哈尔西眼珠子动了动，她挠了挠头，有点困惑，左右看了看。
“诶……我什么时候复制了一次密钥？”
几秒钟后，米兰达耳边，伊蒂的声音再次响起。
“诺曼底号数据核心，渗透成功。”
“绕过主要AI系统，代号‘哈尔西’的监控，规避逻辑陷阱，信息提取中……”
“目标，江锋。身份确认。锋雨科技唯一实控人，利用代号为哈尔西的超级AI，虚拟了齐里克人的身份并向公司注资。”
“查询日志记录，江锋当前身份，白骑士舰队核心决策者，实际指挥官。与简·薛帕德发展成为了深度合作伙伴关系。”伊蒂继续叙述着。
“关联目标，哈尔西。超级人工智能，算力核心来源不明。”
“初步探测显示，其核心算力并非源自诺曼底号的主计算阵列，而是通过一个高能级，强屏蔽的黑色手提箱装置进行远程提供。”
“该手提箱物理位置锁定，舰桥，舰长椅右侧，地面。”
“尝试侵入……无法侵入，空间坐标为空，无物理意义。”
“侵入失败，无法解析数据。”
米兰达的眼皮子跳了跳，这么些年，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伊蒂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
光幕里，吸烟的男人也不由得吐出一口烟雾。黑暗中，亮起一双蓝色的眼睛。
“诺曼底号航行日志深度分析完毕。”
“获得结论，江锋是白骑士舰队，近期一系列重大行动的真正策划者与核心推手。”
“包括但不限于，成功潜入‘魔鬼沙坑’秘密锚地，夺取关键舰船并爆破锚地。”
“整合劫掠舰队，形成有效战斗力。”
“指挥‘魔鬼沙坑防御战’，以弱胜强，击溃‘滔天沙暴’舰队残余主力，利用哈尔西的火控精度，击杀传奇上将西扎·摩拉克斯。”
“其战术思维、指挥能力、资源整合能力均达到顶尖水准。”
“生理特征深度扫描完成，发现异常点……”
“江锋体内未检测到任何植入物痕迹。无神经接口、无身份芯片、无生物监控器、无数据端口。此情况在星际航行者中极其罕见，几乎不可能。”
“除此之外，全身细胞扫描分析显示，所有细胞均处于生命周期的巅峰状态，新陈代谢效率达到理论极限，且细胞分裂处于一种高度可控的‘分裂停滞’状态。”
“此状态表明，目标接受过远超当前已知生物科技水平的基因改造或强化。”
“目的可能是延缓衰老、增强体质、或规避某种生理限制。”
“行为模式与指令分析完成。”
“目标江锋在所有决策、命令、公开及私下言论中，其底层逻辑与价值导向高度一致，且极其鲜明——人类种族利益至上。”
“其行动核心始终围绕提升人类整体实力、清除内部威胁、拓展人类生存空间展开。”
“哲学倾向——极端人类至上论者。”
光幕那头，吸烟的男人沉默了片刻。指尖的香烟静静燃烧。
“一个没有植入物却能承载超级AI、经过深度基因改造的人类至上主义者……还有那个黑色的手提箱……很有意思。”他似乎做出了决定。
“米兰达，找机会亲自接触一下这个江锋，进行更深入的评估和调查。”
米兰达却微微蹙眉：“老板，恐怕时机不佳。根据刚刚‘荷兰奶牛’的指令，他已经邀请江锋登舰，并准备对其下手。”
“他看中了江锋的劫掠能力，想将其发展为奴隶供应商。”
“失败后，他改变了主意，意图控制江锋。”
吸烟男人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几分决断：“既然如此，那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如此优秀且理念相同的人才，必须争取成为我们的盟友，而非落入奥霖人之手。”
“任务变更，优先确保江锋的人身安全。”
“必要时，授权你秘密处决‘荷兰奶牛’，清除威胁。”
“伊蒂会全力辅助你。”
米兰达吃了一惊，她好不容易才渗透到盖林身边，这个位置弥足珍贵。
盖林作为弥那玛集团的重要高管，他掌握的情报网络、内部运作模式、高层动态，都是他们组织急需的“活水源泉”。
现在仅仅因为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江锋，就要放弃这头精心培养的“情报奶牛”？
这代价，太大了些。
“老板，‘荷兰奶牛’是我们目前渗透弥那玛集团高层，最成功的案例之一。”
“为了一个海盗，牺牲他是否……”
阴影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罗森特工，你的任务不是质疑我的判断，而是执行。”
“盖林的价值，在于他掌握的‘现在’。”
“而类似薛帕德，江锋这样的人，价值在于他可能的‘未来’。”
“一个腐朽的外星异种，和一个可能承载着人类复兴火种的领袖。”
“孰轻孰重，还需要我教你吗？”
“执行命令。”
男人吸了口烟，“呼”地吐了出来。
“……明白。”
米兰达不再质疑，特工的天职就是服从。
“很好。”阴影中的声音缓和下来。
“伊蒂，确保米兰达的行动绝对隐蔽，并为她提供一切必要的支援。”
“盖林死后，尽可能找到他的‘记忆黑盒’，把余下的数据打扫干净，别让我们暴露。”
通讯光幕熄灭。蓝色光球伊蒂轻轻旋转着。
“刺杀盖林·珀珀斯行动授权已激活。”
“正在集中更多算力，当前算力集中度，0.001%，算力级别，10的27次方。”
“必然契约号，核心系统权限已完全接管。”
“超光速通信网络已覆盖，票据印章所有已知数据中心及备份节点已锁定。”
“所有进出数据流均处于实时监控与过滤状态。任何指向盖林、江锋或本次行动的敏感信息，将被自动拦截，篡改或删除。”
“任务目标，确保盖林死亡，且无任何指向性线索。”
“干得漂亮，伊蒂。”米兰达精神一振。
有了伊蒂的全面辅助和对“票据印章”的压制，她的行动成功率大大提升。
她再次抬手，在手背上快速操作了几下，然后一拍喉咙。
她身上那件黑白相间的紧身作战服再次流动起来。
银白色的液态金属迅速延展，重新覆盖她的全身，构建出肌肉贲张的轮廓和奥霖人的面容。
几秒钟内，那个魁梧奥霖人男性船员形象再次出现。
米兰达跺了跺脚，适应了一下这具伪装外壳的重心和触感，然后收回了吸附在墙壁上的四枚屏蔽器圆碟，她从原路返回。
金属隔板关闭。
维护通道0505段，恢复了之前的寂静，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不久后，必然契约号上层，专门用于招待贵宾的奢华宴会厅里。
灯光柔和，音乐悠扬。
铺着雪白桌布的长桌上已经摆满了来自各个星球的珍馐美馔。
衣着暴露的女仆们垂首侍立在旁，等待着客人的到来。
米兰达低着头，从宴会厅侧面的一个不起眼的服务门走过。
透过虚拟现实头盔，她的目光扫过那片金碧辉煌，心中冷冷一笑。
‘盖林·珀珀斯。’
‘还有那个……’
‘江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