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天空都堆着厚厚的、铅灰色的云,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无数说不出口的心事。林观夏把自己关在小小的暗房里,红灯映照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像一尊易碎的瓷娃娃。空气中弥漫着定影液刺鼻的气味,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痴痴地望着那张在显影液中缓缓浮现的照片——那是顾北辰设计的“归墟”草图。
线条在相纸上变得清晰,那份磅礴的孤独感也愈发触手可及。每一次凝视,都像有一根无形的丝线,轻轻拉扯着她的心,牵扯出丝丝缕缕的疼痛与共鸣。
“我该如何是好?晓蔓……北辰……”她在心底无声地呐喊,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把小锤子,敲打着她脆弱的神经。进退两难,她被困在了自己编织的、名为“友情”和“暗恋”的罗网里。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沉默的煎熬吞噬时,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个陌生的号码跳跃其上。她的心,没来由地狂跳起来,像是预感到了什么。
她颤抖着手指划开接听,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透过电波,清晰地传入她的耳膜,仿佛就在耳边低语:
“是林观夏小姐吗?我是顾北辰。”
那一瞬间,观夏觉得四周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咚咚地撞击着胸腔。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紧紧地握住手机,像握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很抱歉冒昧打扰。”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我无意中从展会主办方那里看到了你拍摄的一些花絮照片,特别是那张‘归墟’的局部特写……光影和角度捕捉得非常……非常触动我。我想,你或许能理解我想在建筑中表达的那种情绪。”
观夏的呼吸几乎停滞了。他看到了她的照片?他……他懂了她镜头下的语言?
“我……我随便拍的。”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细小得如同蚊蚋。
“不,那绝不是随便。”顾北辰的语气十分肯定,甚至带着一种遇到知音般的喜悦,“我最近有一个新的项目,正在准备前期宣传资料。我在想,是否能邀请你,用你的视角,来为我的一些建筑模型和草图拍摄一组照片?我觉得,你的镜头里,有它们灵魂的样子。”
邀请?为他工作?观夏的脑子一片空白。这意味着,她将有机会正大光明地走近他的世界,用她最熟悉的方式去“观察”他。可是,晓蔓呢?这件事,该如何对晓蔓启齿?
“我……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好……”她本能地想要退缩,想要躲回自己安全的壳里。那情感的祭坛太高,她害怕自己尚未献上祭品,就先因为诚惶诚恐而跌落。
“请相信我的眼光,也相信你自己。”顾北辰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诚恳,仿佛隔着电话,也能看到他眼中那专注而真诚的光芒,“林小姐,你的作品里有种非常纯净的东西,就像……就像祭祀前,倾倒在双手上的清水,洗去了一切尘埃,只剩下最本真的敬畏与诚恳。这种‘诚敬’,是我在很多人和事上,很久没有感受到的了。”
一股暖流,混合着巨大的酸楚,猛地冲垮了她的心防。泪水,毫无预警地涌了上来,模糊了眼前红灯下照片的影像。被人如此深刻地理解,原来是一件既幸福又痛苦的事情。
“我……我需要考虑一下。”她哽咽着,几乎无法成言。
“当然。”顾北辰体贴地没有追问,只是留下了时间和他的联系方式,“我期待你的回复。无论结果如何,都很高兴能认识你这样一位……懂得‘观察’的朋友。”
挂了电话,观夏瘫坐在暗房的地上,泪水无声地滑落。窗外,终于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像是天地也在为她这场无声的内心祭祀,奏响哀婉的乐章。
她仿佛看到,晓蔓热情如火焰,想要直接点燃祭坛;而顾北辰,却仿佛在邀请她,先一同完成一场洁净双手的仪式,感受那清水的冰凉与纯净。
雨,越下越大了。观夏抱紧了自己,在昏暗的红光里,感觉自己像一只小小的、迷失方向的舟,飘荡在情感汹涌的汪洋上,前方是诱人却可能致命的灯塔,而后方,是她无法割舍的、温暖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