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第十九卦,谓之“临”。下兑上坤,泽上有地,是为“地泽临”。其卦辞曰:“元亨,利贞。至于八月有凶。”这短短数字,仿佛一句古老的谶语,预示了一段始于通达、终于凶险的命运轨迹,也为我们眼前这个发生在现代都市角落的悲欢故事,铺陈了宿命的底色。
“临”之本义,为居高视下,引申为君临、察视、感化。卦象中,坤地俯临兑泽,大地厚重包容,泽水润下欣然,构成一幅上下交感、亲和感通的图景。爻辞从“咸临”、“至临”到“知临”、“敦临”,层层递进,无不阐述着以德亲临、以诚感人的治理智慧与处世哲学。这似乎是一切美好故事的开端——如同顾诚与林晚晴的初遇。他如坤土般沉稳、包容,带着知识与理性的光芒,“亲临”她混乱粗糙的生活现场;她如兑泽般鲜活、真实,虽处低位却蕴含着生命的喜悦与韧性。那一刻的“咸临”,以真诚感化,守持正道(贞吉),仿佛预示着“元亨”的通达前景。他带来的秩序与她本真的生命力,似乎完美契合了卦象所示的上下一体、相互滋润的吉兆。
然而,《易经》的深邃在于其永恒的辩证法则。那紧随其后的警示——“至于八月有凶”,如同乐章中陡然插入的不谐和音,冰冷地提醒着盛极必衰、泰极否来的宇宙规律。八月,对应十二消息卦中的“观”卦,阳气渐衰,阴气始生。当“临”之亲近感通发展到极致,便可能滑向它的反面:察视变为监视,亲近沦为狎昵,感化失却原则,最终导向疏离与崩塌。“凶”并非凭空而来,它潜伏在“亨通”的肌理之中,是放纵与失“贞”的必然苦果。
这部小说,便是这卦象在红尘情爱中的一次淋漓演绎。我们看到,“咸临”的感化,如何一步步渗入“甘临”的甜蜜陷阱。那些深夜的慰藉,那些超越界限的关怀,如同裹着蜜糖的毒药,让林晚晴在匮乏中沉溺,让顾诚在理性的外壳下裂开缝隙。“无攸利”的警示,在情欲的升温中被选择性遗忘。继而,“至临”的亲身介入——顾诚在那个雨夜闯入林晚晴的危局,看似英雄救美,实则是将双方彻底拖离了安全的轨道,在激情与怜悯的混合中逾越了最后的藩篱。这一行为的“无咎”,瞬间被情感的洪流冲垮,徒留深渊边缘的颤栗。
顾诚试图以“知临”的智慧来掌控局面,如同明君般为林晚晴规划生意、处理债务,企图用现实的秩序框定失控的情感。这确是“大君之宜”,却也是他作为现代知识分子最后的、徒劳的自救。然而,情感的野火一旦燎原,又岂是理性的藩篱所能圈禁?林晚晴内心“敦临”的觉醒——那份宁愿自己痛苦也要成全对方完整的敦厚与善良,成为了压垮脆弱平衡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的放手之心,非但未能止损,反而激起了顾诚更深的纠缠与愧疚,将两人更紧地捆绑在共堕的漩涡里。
最终,“八月”如期而至。卦辞的预警,非虚言也。当苏晴如同“观”卦之冷眼,洞悉并审视着这一切,凶险便全面爆发。社会的舆论、家庭的责难、事业的危机、内心的道德审判……如同肃杀的秋风,将那段见不得光的感情吹打得七零八落。“临”卦所蕴含的“视察”之意,在此刻露出了它最残酷的一面:一切隐秘,终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接受无情的审判。
故而,这个故事,远非一场简单的婚外恋悲剧。它是卦象在人性层面的深刻映射。我们每个人,或许都曾在某种关系中扮演“临”者或被“临”的角色,渴望亲近、寻求感通、施展智慧、秉持善意。但《临》卦以其完整的结构告诫我们:任何关系,无论起始多么美好,若不能始终“利贞”——守持正道,恪守分寸,警惕欲望的泛滥,那么“元亨”的坦途尽头,等待的很可能就是“八月”的肃杀与凶险。
顾诚与林晚晴,一个是试图以理性“亲临”感性的世界却最终迷失的知识分子,一个是在泥泞中渴望被“临”之光拯救却最终幻灭的底层女性。他们的相遇,是卦象的一次偶然碰撞,也是命运的一场必然考验。他们的悲剧,不在于爱或不爱,而在于在那场命运的“临”局中,他们都未能守住那份最关键的“贞”。
掩卷长思,“地泽临”的卦象依然静谧地存在于古老的经典之中。大地依旧厚重,泽水依然清澈。只是临渊窥视之人,需永怀敬畏,谨记那看似遥远的“八月”之约,或许就在每一次心念失守的瞬间,悄然降临。这,便是这本小说,借一段情缘,向我们揭示的、关乎抉择与宿命的永恒启示。
## 《临卦》
命运总先轻叩门扉
才落下冰冷的判词
在卦象蜿蜒的纹路里
早埋下相望的契机
你带着整个春天走来
我正搬运寒冬的积雪
当泽水映出大地的谦卑
八月便藏在月光背面
所有靠近都通向远离
像秋风追逐飘散的穗
我们计算卦辞的夹角
却算不出泪水的咸度
如今棋盘已布满星霜
月光依旧年轻
而沉入水底的诺言
渐渐长成透明的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