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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浪星槎宛如一叶迷失方向的孤舟,挣扎着穿透浓稠如墨的云雾,最终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艰难地降落在荒芜死寂的黑石海岸边缘。舰体与嶙峋狰狞的怪石剧烈摩擦,迸溅出一连串刺目的火星,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哀鸣,最终才极不情愿地彻底停驻。那声音撕破了此地亘古的沉寂,却又迅速被更加庞大、更加沉重的寂静所吞噬。

凌绝第一个步下飞舟。当他双足踏上中元大陆土地的瞬间,一股磅礴浩瀚、几乎凝成实质的天地威压便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如同无形的巨山轰然压在他的肩头,让他周身骨骼都发出一阵细微的爆鸣。这里的灵气浓度远超正阳大陆何止五六十倍!每一次呼吸,都仿佛不是在吞吐空气,而是在汲取着粘稠如液态的灵液,浓郁到极致的灵气甚至让他感到轻微的窒息感,丹田内的元婴竟自发地微微震颤,修为以一种微不可察、却又切实存在的速度自行运转精进。天地法则于此地变得清晰无比,如同无数条冰冷坚固、肉眼不可见的秩序锁链,纵横交错,构成一张笼罩四野八荒的无形巨网,清晰可感,却又坚不可摧。空间稳固得令人窒息,带来的那种无处不在的压迫感,让所有初来者都感到自身渺小如尘,如负山岳而行。

他深邃的目光扫过身后陆续下船的同伴,声音平淡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在每个人心神中直接响起:“都收敛隐藏气息,以化神、炼虚为界。”

众人神色一凛,立刻依言运转心法,将体内奔腾咆哮的真实力量强行约束、层层封印,只显露出化神期、炼虚期左右的灵力波动。石浩深吸一口气,古铜色的肌肤下隐隐流转的银辉迅速黯淡下去,那身经百战、足以硬撼法宝的强横体魄刻意松弛下来,显得平凡了许多。孙烈周身那如同熔岩般沸腾不息、隐隐有炎龙虚影盘旋的灼热血气也迅速趋于平静,收敛入体,只余下一副看似精悍却并非绝顶高手的模样。云璃素手轻拂,腕间那对流光溢彩、引动太阴之华的流霜月魄环便悄无声息地隐入宽大衣袖之中,只余下淡淡一抹几不可察的月华清辉偶尔流转。苏柔、鬼厉、莫炎等人也各施手段,将自身修为境界波动完美隐藏。

不过片刻,一行人便伪装成一支刚刚遭遇可怕海难、侥幸逃生却狼狈不堪的中低阶修士小队。他们的衣衫在海风与灵潮的双重侵蚀下变得更加破旧,甚至刻意沾染上了污渍与细微的破损,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惊魂未定,仿佛刚刚与怒海狂涛进行了一场殊死搏斗,才堪堪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

凌绝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微微颔首,收拾好星槎飞舟,这才率先沿着海岸线向前行去。

海岸线蜿蜒扭曲,犹如一条垂死巨蟒的黑色脊骨,绝望地匍匐在铅灰色的天幕之下。黑沉沉的礁石嶙峋怪异,如同巨兽口中交错的獠牙,狰狞地刺向天空。墨绿色、近乎发黑的海藻如同溺毙者的长发,密密麻麻地缠绕在礁石之上,随着污浊海浪的拍打而蠕动,散发出阵阵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腥咸腐败气息。灰蒙蒙的天空低低压下,仿佛一块巨大无比的、浸透了污水的肮脏抹布,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与同样铅灰色、死气沉沉的海面在视野尽头扭曲地交融在一起,形成一片模糊混沌、令人绝望的灰暗界线。波涛拍击黑岸的声响单调而压抑,轰隆隆……哗……周而复始,如同某种古老巨兽垂死时沉重而痛苦的喘息,一声声敲打在人的心上。

在这片压抑得让人发疯的天地间,一行人沉默地行进约半个时辰。终于,一座死气沉沉、仿佛被世界遗忘抛弃的小镇轮廓,逐渐从弥漫的薄雾与灰暗中显现,映入众人眼帘。

那镇子倚靠着一片陡峭险峻的黑色山崖而建,仿佛是从那山体丑陋的伤疤中野蛮生长出来的灰黑色肿瘤。房屋大多以本地开采的、巨大的黑色怪石粗糙垒砌而成,低矮、笨重、粗陋,几乎没有窗户,偶尔有几个开口,也如同盲眼老人呆滞空洞的眼窝,毫无生气。镇子最前方,一道歪歪斜斜、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倒塌的腐朽木牌坊孤零零地矗立着,牌匾上斑驳褪色的古字艰难地辨认出“鸦骨镇”三个字,字迹边缘还有疑似干涸血迹的暗红色残留物。一股若有若无、却无比执拗的腐朽气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周围的空气中,如同附骨之蛆,钻入鼻腔,令人头皮发麻,胃里翻腾。

踏入镇中的那一刻,更觉压抑之感扑面而来,几乎凝成实质。

街道狭窄而肮脏,坑洼不平的地面上积满了浑浊不堪、散发着恶臭的污水,两旁房屋的门窗几乎全部紧闭,有些甚至用粗大的木条直接从外面钉死。偶尔有破损的窗纸在阴冷寒风中簌簌抖动,露出后面一闪而逝、充满警惕与惶恐的眼睛,那目光接触到来人,便如受惊的爬虫般瞬间缩回黑暗深处。寥寥几个在街上匆匆行走的镇民,个个面色蜡黄,眼窝深陷,眼神躲闪涣散,脊背佝偻得几乎要折断,仿佛终生都背负着某种无形的、足以压垮灵魂的重担。看到凌绝这一行明显是外来的陌生人,他们如同被强光照射到的夜行生物,立刻露出极度的警惕与深入骨髓的恐惧,慌忙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拼命加快脚步,惊慌失措地躲入最近的肮脏巷弄或摇摇欲坠的破屋门后,仿佛沾染上一丝外界的气息,便会立刻引来灭顶之灾。

“他们…为何看到我们怕成这样?”苏柔忍不住以神念传音,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忍与困惑。他药灵之体对生灵情绪感知敏锐,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几乎化为实质的绝望与恐惧。

更引人注目的,是镇上来回巡逻的数队修士。他们身着统一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纯黑制式袍服,胸前佩戴着以某种苍白骨骼缠绕一条吐信黑蛇构成的狰狞图案徽记,在那一片灰暗绝望的背景色下,显得格外刺眼而邪恶。这些人修为最高不过化神初期,多数仅是元婴境界,却个个神态倨傲,眼神阴鸷冰冷,如同巡视自己猎场的豺狼,带着一种残忍的麻木。他们手持带着暗红色倒刺的长鞭或惨白人骨制成的法杖,对路上遇到的镇民随意呼来喝去,稍有不顺眼,甚至不需要理由,便是毫不留情地鞭打或蕴含着精神冲击的恶毒呵斥。镇民们对这些黑袍修士畏惧如虎,远远见到其身影便如同见了瘟疫般慌忙避让,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甚至连呼吸都刻意屏住,眼神中充满了麻木的恐惧与被深深压抑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怨恨。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和鞭挞皮肉的闷响。只见一名巡逻修士正挥舞骨杖,释放出一道漆黑的能量鞭影,狠狠抽打在一个躲闪不及、衣衫褴褛的老者背上。那老者惨叫一声,扑倒在地,背上瞬间皮开肉绽,伤口处却诡异地没有流出多少鲜血,反而泛起一丝黑气。

“老不死的东西!挡了爷的路,瞎了吗?!”那出手的元婴修士狞笑着,又补上一脚,将老农踹得滚入路边的污水沟里。

石浩浓眉瞬间拧紧,古铜色的脸庞因极力压抑的愤怒而微微泛红,砂钵大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手臂上肌肉虬结。孙烈更是眼中几乎要喷出实质的火焰,周身那刚刚压抑下去的炎龙血气再次隐隐躁动,使得他周围的空气微微扭曲,脚下干燥的泥土甚至开始隐隐发红烫焦。

“大师兄!我……”孙烈猛地踏前半步,孙烈看着石浩,喉咙里发出低沉如困兽般的咆哮,“我看不下去了!这群猪狗不如的杂碎!仗着几分微末修为便如此欺压凡人!老子一拳一个把他们全都砸成肉泥!”

凌绝眼神却依旧平静无波,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他并未回头,淡然却不容置疑的声音直接传入孙烈和石浩耳中:“稍安勿躁。初来乍到,根底未明,莫要节外生枝。”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嚣张的巡逻修士,平淡无奇,却仿佛是在看一群早已标注命运的死物。

石浩猛地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强压下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沸腾气血,一把按住孙烈几乎要炸开的肩膀,沉声道:“老三!忍住!凌绝师弟说得对,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先打听清楚情况再说!”他虽如此说,但额角剧烈跳动的青筋和那双几乎要喷火的眼睛,显露出他同样在极力克制着滔天怒火。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石浩重重哼了一声,如同发泄般一脚将脚下的一块碎石踩成齑粉,随即大步上前,拦住那队刚刚鞭挞了老者、正准备耀武扬威离开的巡逻修士。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符合一个遭遇海难后惊魂未定、却又有些莽撞的体修形象,粗声粗气地拱手道:“几位长官请留步!我等兄妹几人自外海而来,不幸遭遇罕见的风暴海啸,星槎损毁,勉强逃得性命流落至此,不知此处是何地界?附近可有修仙坊市或宗门势力能让我等补充些食水、购置份海图?我等必有重谢!”

那为首的巡逻头目,一个面色苍白如纸、眼带邪光、嘴唇薄如刀锋的化神初期修士,闻言停下脚步,用那双仿佛毒蛇般的眼睛,上下下、极其无礼地打量着石浩和其身后看似狼狈不堪的众人,嘴角慢慢撇起一丝极度不屑的冰冷冷笑,声音尖利刺耳:“你们是外来修士?正说要找你们,你们自动找上门来!哼,你是是瞎了狗眼!看不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此乃伟大幽冥殿辖下核心之地,鸦骨镇!凡入镇者,无论修士凡人,皆需立刻缴纳百块上品灵石的‘幽冥庇护税’,否则,”他声音陡然变得阴森,手中那根用人腿骨打磨而成的惨白法杖指向众人,煞气弥漫,“便视同外域奸细,立刻锁拿回去,投入炼魂窟中,受那万魂噬心之苦,永世不得超生!”

“百块上品灵石?!”孙烈本就忍得辛苦,闻言顿时炸了,猛地踏前一步,声如惊雷炸响,“你们他娘的怎么不去抢?!区区一个鸟不拉屎的边陲小镇,哪来这般强盗规矩!你们那幽冥殿是镶了灵脉还是镀了神金?!”

“嗯?!找死!”那头目眼神骤然一寒,如同毒蛇锁定猎物,手中惨白骨杖猛地爆发出浓郁的幽黑光芒,直指孙烈,阴冷煞气如同潮水般涌来,“哪来的不知死活的外来野修,敢在我幽冥殿地界撒野?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给我拿下!死活不论!”

其余几名元婴修士脸上立刻露出残忍狰狞的笑容,如同群狼围猎,迅速散开围拢上来,手中鞭杖幽光闪烁,气息隐隐相连,显然操练某种合击阵法已久,道道阴邪的灵力锁链虚影在空中浮现,就要向众人缠缚而来。

石浩和孙烈体内磅礴力量瞬间暗自奔腾涌动,肌肉紧绷如弓,虽压制了修为,但仅凭那千锤百炼、堪比凶兽的强横肉身之力,也足以在瞬间将这几个喽啰撕成碎片!场中气氛剑拔弩张,冲突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负手而立、仿佛事不关己的凌绝,眼中无人察觉地掠过一丝极淡的灰芒,那是一种漠视万物、终结一切的寂灭之意。他负在身后的手指极其微小地屈指一弹,一缕细微难察、近乎虚无、却蕴含着至高寂灭道劫意境的无形之力,无声无息地破开空间,无视一切防护,精准无比地没入那嚣张头目的丹田气海最深处。

那头目正欲催动骨杖,施展狠毒法术,脸上嚣张残忍的表情突然猛地一僵,随即浑身剧烈地一颤,如遭无形巨锤狠狠轰击灵魂核心!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变得惨白如纸,如同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生机,嚣张气焰刹那消失无踪,转为极致的、无法言喻的恐惧和痛苦!他感觉自己的元婴仿佛被瞬间扔进了万载玄冰的核心,又被无数蕴含着绝对死寂、终结意味的灰色大道丝线疯狂地切割、缠绕、侵蚀!苦修多年的修为根基竟在疯狂动摇,生命力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不受控制地倾泻流失,一种大难临头、下一秒就要形神俱灭、彻底归于虚无的恐怖预感如同冰冷铁钳般死死攥紧了他的心脏和神魂!

“呃……啊……不……”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仿佛破风箱般的怪异声响,指着孙烈的骨杖无力地垂落下来,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他的内外黑袍,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双腿筛糠般软倒,全靠旁边手下慌忙搀扶才没瘫倒在地。

“队…队长?您怎么了?”旁边一名元婴修士察觉不对,满脸惊疑不定地凑上前问道。

“走!快走!这里有名堂!离开这!立刻!!”那头目如同白日见了世间最恐怖、最不可名状的恶鬼,惊恐万状地嘶吼出声,声音尖利扭曲得变了调。他看也不敢再看凌绝等人一眼,仿佛多停留一瞬都会立刻魂飞魄散,在手下的搀扶下连滚爬爬、仓皇无比、丢盔弃甲地逃离了街道,甚至连那掉在地上的骨杖都顾不上去捡,那所谓的“庇护税”更是抛到了九霄云外。

石浩和孙烈愣了一下,看着那群人狼狈逃窜的背影,随即立刻明白定是凌绝暗中施展了莫测手段。两人互看一眼,眼中闪过敬畏与畅快,迅速收敛了勃发的血气,退回到队伍之中。

“多谢盟主。”石浩以神念低声道,语气中带着感激与一丝惭愧,若是刚才自己二人忍不住动了手,虽能痛快一时,却必然打草惊蛇。

凌绝面色平淡,微微颔首,并未多言,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众人避开街道,寻了一处偏僻断墙后的角落暂歇。断墙荒芜,勉强能遮蔽来自街道方向的视线。气氛有些沉默,方才那小镇的诡异压抑和幽冥殿的嚣张残忍,给所有人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苏柔眸光如电,悄然扫过那些死寂紧闭的门窗,轻启朱唇,声音温婉却带着一丝凝重:“此地百姓惊惧过甚,已成惊弓之鸟,若以寻常方式打听恐难有收获,反而可能再次引来那些黑袍修士。”她顿了顿,继续道,“我观方才那被鞭打的老者气息衰败紊乱,似有多年暗伤旧疾缠身,或可从此处入手,以医者身份尝试接触。”

他说着,纤纤素手一翻,掌心出现一只温润白玉瓶,瓶身隐隐有灵光流转,里面盛放着他平日利用药灵之气炼制的固本培元灵丹,虽对他自己如今的境界修为已无大用,但对于低阶修士和凡人而言,却是足以活死人、肉白骨的绝世宝药,蕴含着磅礴生机。

“我且去一试,诸位在此稍候。”苏柔对众人微微点头,随即循着先前那老者消失的肮脏巷口走去。他神识微动,便清晰感知到巷内第三间低矮破败的石屋内,那道微弱而充满惶恐的气息。他走到那扇仿佛随时都会碎裂的朽木门前,伸出玉指,极其轻柔地叩响了门扉。

叩叩叩……

声音很轻,但在死寂的巷子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屋内立刻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窸窣声响,像是碰到了什么杂物,随即是粗重而恐惧的喘息声,却无人应答,死一般的沉默弥漫开来。

“老丈,请勿惊慌。我等是过路的旅人,并非镇中之人,也绝非幽冥殿修士,并无恶意。”苏柔的声音如女人的般温婉柔和,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清澈而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抚人心的力量,悄然渗透门扉,“方才在街口,见您似乎受了伤,我略通医术,随身带有些许疗伤的丹药,或对您身体的沉疴旧疾有所帮助。”

门内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仿佛时间都已凝固。终于,那扇朽木门才极不情愿地、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响,裂开一道狭窄的缝隙。一双充满血丝、浑浊不堪、充斥着无尽恐惧和深切警惕的眼睛,在门后幽暗处小心翼翼地窥视。当看到苏柔那温和善良的面容,以及他手中那瓶即使隔着玉瓶也能感受到盎然生机与纯净灵气的丹药时,老者眼中的警惕似乎减少了一丝,但那深入骨髓的恐惧依旧浓郁得化不开。

“你…你们这些外人……快走吧!离开鸦骨镇!越快越好!被…被幽冥殿的那些大人们盯上,就…就全完了!谁也救不了你们!”老者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绝望的颤抖,他一边说,一边试图将门重新关上。

“老丈,我们只想问问路,打听些此地的消息,绝不会久留。”苏柔语气依旧温柔,却带着令人信服的坚定,她轻轻将那只玉瓶从门缝中递了过去,“此丹名为‘培元丹’,于调理身体、治愈内外暗伤颇有奇效,还请老丈收下,也算结个善缘。”

一股浓郁沁人、吸一口便觉身心舒畅的丹香顽强地钻入门缝,钻入老者的鼻腔。老者浑浊的双眼猛地瞪大了一些,里面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渴望与挣扎。对生命的本能渴望,与对幽冥殿的无边恐惧,在他眼中剧烈交战。挣扎了足足十几息,最终,对减轻痛苦、延续生命的渴望,极其艰难地压过了那几乎刻入灵魂的恐惧。他枯瘦如柴、布满老茧和污垢的手颤抖着从门缝中伸出,飞快地一把抓过那只玉瓶,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死死攥在怀里,然后猛地将门拉开一点,急促地低声道:“进…进来!快进来!别被那些巡街的恶鬼看见了!快!”

苏柔侧身,如同一片轻盈的羽毛般滑入屋内,但他并未将门完全关上,以免引人怀疑,只是虚掩着。屋内昏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药味和老人身上特有的衰败气息。家徒四壁,只有一张铺着破烂草席的土炕,一张歪歪斜斜、几乎散架的木桌,和几张缺腿用石头垫着的木凳,墙角堆着一些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烂杂物,处处透着贫寒与绝望。

老者紧紧攥着那只温润的玉瓶,仿佛从中汲取着莫大的勇气,他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如同在泄露什么惊天秘密:“你们…你们这些外人,真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竟敢…竟敢顶撞幽冥殿的巡查使!他们…他们就是一群披着人皮的恶鬼!”

“幽冥殿…在此地很厉害吗?”苏柔轻声问道,同时暗中悄然运转药灵领域,一丝丝柔和而充满生机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涟漪,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缓缓渗透进老者的身体,平复着他惊惧躁动的神魂,滋养着他那早已亏损枯竭的元气。

老者似乎并未察觉身体微妙的变化,只觉得在这个年青人身边,那无处不在的冰冷恐惧似乎减弱了一丝,说话也顺畅了不少,但恐惧依旧根深蒂固:“厉害?何止是厉害!他们…他们是这片黑雾海域的霸主!说一不二!鸦骨镇,还有附近的几个镇子,早…早就成了他们的猎场了!”

“猎场?”苏柔的眉头微微蹙起。

“是啊…猎场!”老者脸上肌肉抽搐,露出一种混合着极致恐惧和深刻仇恨的表情,“他们不仅让我们缴纳根本不可能完成的巨额供奉,灵药、矿石、甚至…甚至是童男童女!交不出,就是鞭打、刑罚,生不如死!还…还经常抓人!落单的修士,镇子里身体还算健壮的男人,甚至…甚至我们这些没什么用处的老家伙,经常晚上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门窗完好,人就没了!没人敢问,没人敢找…都传说…说是被幽冥殿的人捉去喂了殿主饲养的可怕魔物,或者…拿去炼制什么增长邪功的丹药了!造孽啊!真是造孽啊!”老者说到激动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浑浊的老眼里流出泪水。

他喘了几口粗气,仿佛用尽了力气,继续道:“而且听说…听说那幽冥殿的殿主幽冥上人,本身就已经是大乘境的大能!手下还有好多好多可怕的仙师长老…这还不算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听说幽冥殿背后,还有更恐怖、更庞大的靠山,是…是什么…蚀日魔宗!那可是真正吃人不吐骨头、能止小儿夜啼的魔道巨擘!你们…你们打听完了就赶紧走吧!立刻离开!千万别在这镇上停留!要是被他们盯上,就…就真的死定了!谁也救不了!”

就在这时,街道上远处似乎传来一阵极其轻微、被刻意压抑的骚动,夹杂着几声短促而模糊的惊呼,随即那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猛地扼住喉咙,瞬间戛然而止,一切又迅速归于死寂,甚至比之前更加死寂,那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充满不祥的寂静。

老者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猛地用自己的脏手捂住了嘴巴,眼中刚刚因为倾诉和丹药而褪去一丝的恐惧再次如同潮水般汹涌而出,几乎要满溢出来!他惊恐万状地指着门外,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道:“又…又来了!天黑了…他们…他们又出来‘打猎’了!快…你们快走!从后巷走!千万别出来!千万别被看见!走啊!”说着,他不由分说地、几乎是粗暴地将苏柔推向屋后一个破洞,然后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闩上了门,连那丝门缝都彻底堵死,屋内再次陷入一片绝望的黑暗和死寂。

苏柔心情沉重地回到队伍暂歇的角落,将打探到的所有消息,包括老者的恐惧、幽冥殿的恶行、蚀日魔宗的阴影以及刚才街道上诡异的寂静,毫无保留地低声告知了众人。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凝重无比,空气中弥漫开冰冷的杀意。

凌绝目光微闪,眼底深处仿佛有冰封万载的寒渊在涌动,他缓缓吐出几个字:“幽冥殿,蚀日魔宗…以镇为猎场,拘魂夺魄,炼化生灵。果然是一片污秽魔土。”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让周围温度都骤然下降了几分。

是夜,月黑风高,浓重如墨的乌云彻底吞噬了天幕上最后一丝残光,整个鸦骨镇被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的黑暗和死寂彻底笼罩。寒风如同怨灵的哀嚎,在狭窄扭曲的街道间穿梭刮过,发出呜呜咽咽的怪响,卷起地上的纸屑和灰尘,更添几分阴森。

众人分散在一处荒废破落、蛛网密布的院落各处,皆屏息凝神,看似在休息,实则灵台清明,神识如同最精密的罗网,悄然覆盖着四周的一切动静,并未真正入睡。

子夜时分,阴气最盛之时。

盘膝坐在院落最阴暗角落、周身有淡薄几乎看不见的鬼雾缭绕的鬼厉,猛地睁开了双眼!他眼底深处,两点幽绿的光芒一闪而逝,冰冷的神念传音瞬间传入每个人耳中:“有动静!西南方两里、正北方大约三里、东侧一里多地…共五处!极淡却极为精纯的幽冥鬼气,混合着非常细微、几乎难以捕捉的空间波动,几乎在同一瞬间出现,又如同水泡般瞬间消失!有五户人家…屋内的生灵气息彻底不见了!连残魂都被攫取干净!”

几乎在同一刹那,静立院中、周身有淡淡月华如水银般悄然流转的云璃也蓦然抬起臻首,清冷剔透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重重屋舍与地层,径直投向镇外东南方向的深邃地底,秀美微蹙,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响起:“镇外东南,地下极深之处,隐藏着一座极其庞大、结构复杂且邪恶无比的阵法!阵法之力阴寒刺骨,歹毒无比,正在…如同活物呼吸般,规律地汲取、吞噬着整个小镇范围内弥漫的恐惧、绝望、怨憎、痛苦等所有负面情绪能量!这种阵法…以众生负面情绪为食粮,绝非正道所为,其核心处…能量汇聚点,恐怕还有更可怕、更邪恶的用途!”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阵法如同一个巨大的、隐藏在地底深处的邪恶心脏,伴随着全镇活物的恐惧而搏动,贪婪地、永不餍足地吞噬着那些无形的黑暗负能量。

凌绝负手立于院中,身形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他一方面静静地听着鬼厉与云璃两人的汇报,一方面神念铺开,眼神彻底冰冷下来,如同两颗万载不化的寒冰星辰,一股无形却足以冻结灵魂的肃杀之气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院落内的温度骤降,地面甚至凝结起一层薄薄的白霜。

“以镇为猎场,拘魂夺魄,炼化生灵情绪…罪无可赦。”他声音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最终决断,如同法官下达判决,“这幽冥殿,便当作我等踏入中元大陆,祭旗的第一站吧。”

他目光扫过众人:“石浩、孙烈、赵铁柱,你们三人留守院落,护住苏柔与小满,以防不测。其余人,随我出去查看究竟。云璃,你锁定那邪恶阵法在地面的具体方位及隐藏入口。”

云璃指尖月华微凝,腕间流霜月魄环发出清越低鸣,她闭目凝神感应片刻,点头:“大致方位已经确定,就在镇外东南五里处的黑枫林内。但其入口必定设有极强的空间遮蔽与幻阵掩护,需近距离仔细探查,方能寻得阵法脉络破绽。”

“鬼厉,你可否追踪那掳人空间波动的具体去向?”凌绝目光转向鬼厉。

鬼厉凝神再次感应了一下空气中残留的、几乎消散殆尽的微弱波动,摇了摇头:“消失得太快太彻底,仿佛直接融入了某种预设好的、定点传送的空间网络,难以追踪其最终落脚点。但…下次若再出现,或可凭借我对幽冥鬼气的同源感应,尝试进行细微干扰或打下追踪标记。”

“足够了。”凌绝颔首,目光如电,迅速分配任务,“今夜先探明镇内掳人的具体手段和镇外那阵法的确切入口。清风、渊墨,你二人一组,负责巡视镇西区域。蓝玲儿、萧破岳,镇北交由你们。鬼厉、白芷,镇南由你二人查探。我与云璃去往镇外东南黑枫林,探查那阵法核心所在。莫炎,你灵体特殊,最擅隐匿,于暗中策应各方,若有变故,立刻传讯。”

“是!”众人低声领命,眼神锐利,战意暗藏。下一刻,一道道身影如同鬼魅融于夜色,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破落院落之中,没有激起一丝风声,没有带起一片尘埃。

凌绝这样安排,是因为众人都收敛了修为境界,不想暴露实力。凌绝与云璃对视一眼,无需多言,默契自成。两人身形微微一晃,便如同彻底融入阴影,瞬间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已如同瞬移般出现在百丈之外的镇口牌坊之下,再一闪,便彻底融入镇外东南方向那一片更加浓稠、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山林之内,速度快得超出了肉眼乃至寻常神识的捕捉极限。

云璃身若惊鸿,月华微闪,如轻烟般缥缈无定,片尘不惊地紧随其后,气息完美收敛。

不久,鬼厉和清风完成他们的探查任务,悄然跟了过来。凌绝让云璃返回那破败院落,与探查而回的众人汇合,视情况作出相应的决策。

小镇重归死寂,但那无声无息消失的几户人家,那地下贪婪吞噬众生情绪的邪恶大阵,以及那隐匿在黑暗中最深处、以万物为羔羊的幽冥殿,都预示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探查,必将如投入死水的巨石,引爆一场席卷整个边陲之地的恐怖风暴。而凌绝等人,这支伪装成狼狈羔羊的过江猛龙,已然悄无声息地亮出了足以撕碎一切黑暗的锋利爪牙。

夜色,愈发深沉如墨。在黑暗中疯狂滋生蔓延的罪恶,也许将会迎来一次曙天盟最彻底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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