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宫墙里的铜漏刚过卯时,太极殿的窗就已透出微光。
刘徽穿着一身月白常服,赤着脚踩在铺着软绒的地面上,指尖捏着一本奏折,目光却没落在纸面上。
昨夜南辰王府递来的密报就放在案头,上面寥寥数语提了周生辰与漼时宜闲谈沈从安的事,倒让他辗转反侧了半宿。
殿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李德全端着一盏刚沏好的云雾茶走进来,见刘徽盯着奏折出神,便轻手轻脚把茶盏放在御案一角,躬身侍立在旁。
“陛下,卯时已过,要不要传早膳?”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扰了皇帝的思绪。
刘徽这才回过神,抬手揉了揉眉心,把手里的奏折扔在案上,那是江南水灾的奏报,可他此刻满脑子都是沈从安。
那个当年在朝堂上敢与他据理力争、如今却在街上追着人问“见我家清辞了吗”的前丞相。
“李德全,”
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你说朕该怎么处理沈从安这件事?”
李德全心里咯噔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
他跟着刘徽这几年,最清楚这位年轻帝王的心思。
看似温和,实则比谁都拎得清权衡二字。
沈从安是功臣,可也是当年先帝留下的旧臣,朝中一半人盯着他的去向,若是用得不好,怕是要起风波。
“陛下,奴才愚钝,这朝堂大事,哪轮得到奴才置喙。”
他躬着身子,语气恭敬得无可挑剔,只字不肯多言。
刘徽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笑了,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着。
“你啊,还是这么谨慎。罢了,你去把沈从安给朕叫来吧,就说朕在偏殿见他,不用穿朝服,随意些就好。”
李德全心里松了口气,连忙应了声“嗻”,转身往外走。
刚踏出太极殿的门,晨光就裹着初夏的暖意涌过来,廊下的石榴花正开得热闹,红得像一团团火。
他不敢耽搁,叫小太监备了马,亲自捧着圣旨往丞相府去
如今的丞相府早没了往日的气派,朱漆大门掉了漆,门前的石狮子也蒙了层灰,连守在门口的老仆,都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
“劳烦通传一声,宫里李德全求见沈大人。”
李德全走到门口,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些,免得吓着老仆。
老仆愣了愣,显然没料到宫里会来人,连忙往里跑。
没一会儿,沈从安就快步走了出来,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青布长衫,袖口还沾着些墨迹,想来是刚写完寻女启事。
他的眼窝深陷,眼下泛着青黑,唯有那双眼睛,见了李德全时,还是亮了亮,
他比谁都清楚,宫里的人来找他,绝不会是闲聊。
“李公公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要事?”
沈从安拱手行礼,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保持着几分当年的气度。
李德全连忙上前扶了他一把,脸上堆着笑,
“沈大人客气了。陛下在宫里偏殿等着您呢,特意吩咐了,让您不用拘礼,随我走一趟就好。”
他顿了顿,看着沈从安鬓角的白发,又补了句。
“陛下说,就是想跟您聊聊家常。”
“家常”二字,沈从安心里明镜似的。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墨迹的袖口,又想起昨夜写了半宿的寻女启事,指尖微微发颤。
他太清楚权力意味着什么了,若是能重新入朝,调动各州府的人手,找清辞的希望,就能比现在在街上瞎撞大上十倍、百倍。
“有劳公公等我片刻,我换件衣裳就来。”
沈从安转身进屋,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出来了,换了件浆洗得平整的深蓝色长衫,头发用一根木簪束着,虽简单,却比刚才整齐了不少。
李德全看在眼里,心里暗暗点头。
就算落了难,这风骨还是在的。
两人坐着马车往皇宫去,车厢里静悄悄的,只有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声。
沈从安掀着车帘一角,看着街上渐渐热闹起来的景象,
卖豆浆的小贩挑着担子吆喝,穿短打的汉子匆匆赶路,还有几个孩童追着蝴蝶跑。
他忽然想起清辞小时候,也是这样,总爱在丞相府的院子里追着蝴蝶跑,边跑边喊“爹爹快来看”。
眼眶瞬间就热了,连忙放下车帘,抬手擦了擦眼角。
李德全看在眼里,却没敢多问,只轻声说。
“沈大人,快到宫门了。”
马车停在宫门外,沈从安跟着李德全往里走。
宫墙高耸,红墙黄瓦在晨光下泛着光,路边的宫女太监见了李德全,都躬身行礼,目光落在沈从安身上时,却带着几分好奇。
毕竟这位前丞相的事,早已传遍了京城。
偏殿里已经备好了茶点,刘徽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本诗集。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向沈从安,
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沈卿来了,快坐。”
沈从安躬身行礼。
“臣沈从安,叩见陛下。”
“免礼。”
刘徽摆了摆手,指了指对面的软榻。
“坐吧,李德全,给沈卿倒杯茶。”
沈从安坐下时,指尖还在微微发紧。
他看着眼前的刘徽,比当年刚登基时成熟了不少,眉宇间多了几分帝王的威严,可眼神里,还带着几分年轻人的清明。
“沈卿最近身子如何?”
刘徽先开了口,语气随意得像是拉家常。
“朕听说,你天天在街上找清辞?”
提到清辞,沈从安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
“劳陛下挂心,臣……臣还没找到清辞。”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不过臣已经联系了不少旧部,他们都愿意帮忙,相信很快就能有消息。”
刘徽点了点头,端起茶盏喝了口茶,目光落在沈从安身上。
“朕知道你心里急,清辞是个好孩子,当年在宫里的赏花宴上,还给朕画过一幅《岁朝清供图》,朕至今还挂在寝宫里。”
沈从安没想到皇帝还记得这些小事,眼眶又热了,声音带着几分哽咽,
“陛下仁慈,臣……臣感激不尽。”
“你不用谢朕。”
刘徽放下茶盏,语气渐渐严肃起来。
“朕今天找你来,是想跟你聊聊正事。朝中最近不少人都在说,想让你重新回朝任职,你怎么看?”
沈从安的心猛地一跳,他抬起头,看向刘徽,眼神里满是急切。
“臣……臣只想找到清辞。若是陛下肯让臣重新任职,臣愿意肝脑涂地,为陛下分忧,只求陛下能准许臣调动人手,寻找清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