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的天牢藏在皇城西北角,厚重的黑铁门终年紧闭,门轴转动时发出吱呀的怪响,像困兽的哀鸣。
踏入牢内,霉味、血腥气与潮湿的潮气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呛得人胸口发闷。
两侧的牢房由粗铁栏杆隔开,里面关押着各色人犯,或萎靡垂首,或疯言疯语,偶尔传来几声呵斥与锁链拖拽的脆响,更显阴森可怖。
沈从安被关在最深处的囚室,这里隔绝了外界的光亮,仅有头顶一个狭小的气窗透进微弱的光线,勉强能看清室内的陈设。
他昔日身为朝中重臣,身着锦袍,腰束玉带,何等风光,如今却穿着沾满污渍与血痕的囚服,长发散乱地披在肩头,脸颊上还留着刑讯时的淤青。
但他脊背依旧挺直,坐在冰冷的稻草堆上,目光透过铁栏杆,望向气窗那方狭小的天空,眼底满是焦灼。
三日前,狱卒来送牢饭时,他借着递碗的间隙,塞给那狱卒一块藏在掌心的玉佩。
那是他早年给心腹小厮阿福的信物,阿福后来因家贫辞官,托关系进了天牢当狱卒,暗中照拂过他几次。
当时他只来得及低声嘱托“速查林伯行踪,寻机会报与戚太后”,便被看守的人厉声喝止。
这三日,沈从安度日如年。
林伯是他最信任的管家,手中握着他多年来与各方势力往来的账目,更藏着他暗中筹谋的机密。
若是林伯落入陛下或漼氏手中,他不仅自身难保,整个沈家也会万劫不复。
而戚太后曾与他暗中勾结,约定若他事发,太后便出手相助,如今他身陷囹圄,唯一的指望便是这位太后。
“哐当”一声,牢门处传来锁具转动的声音,沈从安猛地回神,抬头望去,只见阿福端着一碗冷掉的稀粥,低着头快步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两名看守,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囚室,沉声道,
“快点,别磨蹭!”
阿福应了声“是”,将粥碗放在地上,趁着弯腰的瞬间,飞快地凑近沈从安,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大人,太后那边还没回信。林伯的行踪……查到些眉目,好像是被李嵩护送着往京城来,眼下快到河南地界了。”
沈从安的心猛地一沉,李嵩是陛下亲信,林伯被他护送回京,定然是要被带去面圣。
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疼得他微微皱眉,却丝毫没有察觉。
“李嵩……”
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脑中飞速思索对策。
“再想办法递信给太后,就说林伯若到中州城,我与她的约定便会败露,她也难辞其咎!让她务必在林伯入中州前拦下,或是……”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却又很快收敛。
“或是确保林伯不会开口。另外,”
他的声音陡然柔和下来,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
“帮我查查清辞的下落。自沈家被抄后,我便再没见过她,她一个弱女子,独自在外定然危险,恳请太后一并相助寻访。若能寻回清辞,我沈从安日后必当肝脑涂地,报答太后大恩。”
阿福心中一叹,沈大人素来心狠手辣,唯独对这个嫡女沈清辞疼宠有加,如今身陷绝境,最牵挂的仍是女儿。
他不敢多言,只是微微点头,又飞快地塞给沈从安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片,随后直起身,对着看守躬身道。
“大人,小人已经送完饭了。”
看守不耐烦地挥挥手。
“赶紧走!”
阿福退出囚室,牢门再次被锁死。
沈从安立刻展开那张纸片,上面是阿福用炭笔简单画的路线,标注出林伯一行大致的行程。
他盯着纸片看了许久,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焦虑,
林伯离京城越近,他的处境便越危险,清辞也不知身在何处,是否安好。
他想起清辞小时候的模样,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总爱跟在他身后,甜甜地喊“爹爹”。
那时他还在户部任职,每日下朝回家,清辞都会扑进他怀里,给他递上一杯热茶。
有一次,清辞得了风寒,高烧不退,他守在床边三日三夜,亲自喂药擦身,直到她退烧才松了口气。
后来清辞长大,喜好读书作画,他便特意为她修建了藏书楼,搜罗天下名卷,还请了江南有名的画师教她画画。
沈家被抄那日,混乱中他只来得及让侍女带着清辞从密道逃走,叮嘱她们去投奔江南的远亲。
可如今数月过去,却再无清辞的消息,他甚至不知道她们是否成功逃出了京城,是否遇到了危险。
一想到清辞可能在外面挨饿受冻,或是落入坏人手中,沈从安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疼。
“清辞……我的清辞……”
他低声呢喃着女儿的名字,眼眶微微泛红,抬手抹了把脸,将所有的脆弱都收敛起来。
他不能倒下,他必须活下去,必须找到清辞,必须保住沈家最后的血脉。
这边阿福离开天牢后,不敢耽搁,一路绕着小巷往慈宁宫的方向走去。
他知道直接求见太后绝无可能,只能去找太后身边的掌事宫女青黛,
那是太后的心腹,也是当初沈从安与太后联络的中间人之一。
阿福在慈宁宫后门等候了近一个时辰,才见青黛提着食盒从里面出来,似乎是要去给某位太妃送点心。
他立刻上前,躬身行礼。
“青黛姑姑。”
青黛见是他,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左右看了看,低声道,
“你怎么来了?沈大人那边有消息?”
“是,姑姑。”
阿福压低声音,将沈从安的话复述了一遍,着重强调了林伯的行程与寻访沈清辞的事,
“沈大人说,若太后能寻回沈小姐,日后必当全力报答。他还说,林伯若入京,恐会连累太后,求太后务必想办法阻拦。”
青黛皱了皱眉,沈从安的事如今是陛下亲自督办,太后虽有心相助,却也不敢太过张扬。
至于林伯,李嵩护送着,沿途定然戒备森严,想要拦下绝非易事。
而那个沈清辞,沈家被抄后便没了踪迹,茫茫人海,哪里去找?
“我知道了。”
青黛沉吟片刻,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递给阿福,
“你先回去,莫要在此逗留,免得引人怀疑。我会把话带给太后,有消息再通知你。”
阿福接过银子,再次躬身行礼,转身快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