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中丝竹管弦声起,杯盏相碰的清脆、宾客们的笑语欢声顺着风,越过几条街巷,飘进了肃穆沉静的丞相府。
沈清辞坐在“听竹轩”的窗前,一身素白襦裙未染半分喜庆,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支碧玉簪松松挽住。
窗棂半开,凛冽的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飘进来,落在她苍白的指尖,她却浑然不觉,目光死死盯着巷口那抹通往小南辰王府的方向,眼底的泪像蓄满了寒潭的水,摇摇欲坠。
“小姐,风大,还是关上窗吧。”
贴身侍女挽月捧着一件素色披风走进来,见她冻得指尖发红,忍不住轻声劝道。
自昨日得知周生辰今日要与漼时宜订亲的消息,沈清辞便没合过眼,夜里枯坐到天明,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往日里灵动的眼眸也失了神采,只剩一片死寂的哀伤。
沈清辞没有动,声音轻得像风中的柳絮。
“挽月,你听,那边好热闹。”
挽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能看到巷口来往的行人,可那隐约传来的欢腾声却真切地扎进耳朵里。
她鼻头一酸,将披风轻轻搭在沈清辞肩上。
“不过是场订亲宴,有什么好听的。小姐,丞相大人吩咐了,让您今日好好歇息,莫要伤了身子。”
“歇息?”
沈清辞自嘲地牵了牵嘴角,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砸在窗台上的青瓷茶杯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怎么不吩咐周生辰,莫要今日订亲?”
这话里的怨怼让挽月噤了声。
谁都知道,沈清辞对小南辰王周生辰的心思,从几年前上元节灯会上惊鸿一瞥开始,便成了她藏在心底最炽热的秘密。
那时周生辰刚从边关回京,一身玄甲未卸,在人潮中救下险些被惊马撞倒的她,只淡淡说了句“姑娘小心”,便转身投入护驾的队伍中。
可就是这一眼,这一句话,让沈清辞记了三年。
这三年里,她偷偷学着画他喜欢的墨竹,攒下他征战归来时百姓们传唱的歌谣,甚至求着父亲沈从安,在朝堂上多为周生辰美言几句。
她以为,父亲是当朝丞相,自己是丞相府嫡女,总有一日能得偿所愿。
可她万万没想到,周生辰会突然与漼家定下婚约,还是这般仓促,这般盛大,盛大到要让整个京城都知道,他心悦的是漼时宜,不是她沈清辞。
“小姐,您别这样。”
挽月见她哭得伤心,连忙递上帕子。
“漼家虽势大,可咱们丞相府也不差。说不定……说不定是王爷一时糊涂,日后总会明白您的心意的。”
“糊涂?”
沈清辞接过帕子,拭去脸上的泪,眼底却依旧一片冰凉。
“他周生辰是什么人?是北陈的战神,是心思缜密的小南辰王,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经过深思熟虑,怎么会糊涂?他只是……从未看过我罢了。”
她想起半月前宫宴上的情景。
那日她特意穿了最爱的石榴红襦裙,在御花园的梅树下等他,想将亲手绣的墨竹手帕送给他。
可他路过时,身边跟着漼时宜,两人并肩走着,他看向漼时宜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温和,仿佛带着星光。
那时她便该明白,有些人,从一开始就不属于自己。
正出神间,书房方向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瓷器被摔碎的声音。
沈清辞身子一震,脸上的泪瞬间止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她知道,定是父亲沈从安又在发怒了。
果不其然,没过片刻,管家便急匆匆地跑来。
“小姐,丞相大人请您去书房一趟。”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裙摆,跟着管家往书房走去。
沿途的廊柱上挂着的灯笼,还是去年除夕时挂的,如今蒙上了一层灰,显得有些陈旧。
丞相府的冷清,与不远处漼府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像一根针,时时刺着她的心。
书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沈从安压抑的怒吼声。
“周生辰!漼广!你们欺人太甚!真当我沈从安是好惹的吗?”
沈清辞轻轻推开门,只见沈从安身着藏青色朝服,正背着手在书房里踱步,地上摔碎了一个青花瓷瓶,碎片散落一地。
他平日里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此刻却满脸怒容,花白的胡须气得微微颤抖。
“父亲。”
沈清辞轻声唤道。
沈从安转过身,看到女儿苍白的脸色,眼中的怒火稍稍收敛了些,却依旧带着几分戾气。
“你来了。外面的声音,你都听到了?”
沈清辞点头,垂着眼帘,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知道,父亲今日的怒火,一半是为了朝堂上的权力之争,另一半,或许也是为了她。
“周生辰与漼时宜订亲,明着是两家联姻,实则是漼广想借着周生辰的兵权,进一步打压我们沈家!”
沈从安走到书桌前,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奏折都跟着颤了颤。
“昨日朝堂上,我不过是提了一句削减边军粮草,周生辰便当众反驳,丝毫不给我情面。今日这场订亲宴,他广发请柬,却唯独漏了我们丞相府,这是明摆着羞辱我!”
沈清辞听着父亲的话,心中愈发酸涩。
她知道父亲与周生辰、漼太傅向来不和,朝堂上明争暗斗从未停过。
可她对周生辰的情意,无关权力,无关家族,只是纯粹的喜欢。
可如今,这份喜欢,却成了父亲与他争斗的筹码,成了她无法言说的痛。
“父亲。”
沈清辞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他。
“此事……或许并非王爷本意。他向来公私分明,订亲之事,想必是与漼家商议后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