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望着漼广远去的方向,雪粒子打在朱红宫门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忽然转头看向身侧的王伴伴,眼底还残留着方才与漼广议事时的锐利,语气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你说,这朝堂上的人瞧见漼家彻底站在朕这边,还会有多少人敢明着往太后宫里凑?”
这话问得轻,落在王伴伴耳中却重如千钧。
他原本垂着的手猛地一颤,拂尘上的流苏都晃了晃,额角瞬间冒出细密的冷汗。
方才君臣议事时的紧张感还未散去,此刻皇帝这探寻的目光扫过来,竟让他觉得比殿外的风雪还要刺骨。
他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脑袋埋得低低的,声音都带着颤。
“皇上饶命!奴才……奴才就是个伺候您起居的,哪敢妄议朝政啊!”
皇帝挑了挑眉,缓步走到廊下,石青色常服的下摆扫过积雪,留下浅浅的痕迹。
他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王伴伴,靴尖几乎要碰到对方的衣角。
“是吗?”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让王伴伴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连忙叩首,额头抵在冻得发滑的青石板上,声音带着哭腔。
“陛下,奴才对您的心,那真是日月可鉴!自您登基以来,奴才哪天不是尽心竭力伺候您?别说妄议朝政,就是太后宫里的人找奴才说句话,奴才都不敢多接半句啊!”
皇帝忽然低笑一声,伸手虚扶了一下。
“朕就随口问问,看把你吓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王伴伴颤抖的肩头,语气骤然转冷。
“莫非……你真有什么事瞒着朕?”
“不敢!奴才绝不敢!”
王伴伴的头叩得更响,青石板上都沾了点血迹。
“奴才的身家性命全在陛下手里,就是借奴才十个胆子,也不敢背着您做手脚啊!”
皇帝盯着他看了片刻,直到王伴伴的身子抖得像筛糠,才缓缓开口。
“行了,起来吧。”
王伴伴如蒙大赦,连忙撑着冻得发麻的膝盖起身,一边用袖子擦着额角的冷汗,一边弓着身子往后退,脚步慌乱得差点撞到廊柱。
直到退出书房院门,他才敢偷偷抬眼望了一眼殿内的方向,眼底满是惊惧,转身匆匆消失在风雪里。
王伴伴刚走,暗处的阴影里便走出一道玄色身影。
玄一躬身行礼,声音低沉。
“陛下。”
皇帝转过身,脸上的漫不经心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他走到窗边,指尖轻轻敲打着窗棂上的积雪,声音平静无波。
“说吧。”
“回陛下。”
玄一垂眸禀报。
“昨日傍晚,属下在长乐宫附近巡查时,看到王伴伴从太后宫中出来。当时天色已暗,他走得极快,手里还攥着个油纸包,像是在藏什么东西。”
皇帝闻言,指尖的动作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却没有立刻发怒,只是淡淡道。
“没事,朕慢慢看,母后到底想干什么。”
他走到桌前,拿起那盏还冒着热气的雨前龙井,抿了一口,茶水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却没驱散他眼底的寒意。
“戚真真被禁足在长乐宫,还敢私下联络宫人,看来是还没认清自己的处境。”
玄一抬头看了皇帝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陛下,王伴伴在您身边多年,如今与太后有牵扯,要不要……”
“不必。”
皇帝打断他的话,将茶盏放在桌上,目光落在墙上的《山河图》上。
“王伴伴胆小,成不了大事。留着他,说不定还能给朕传些消息。”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嘲讽。
“再者,朕倒要看看,母后能用他做什么。是想借他的口,探听朕的动向,还是想通过他,联络朝中的旧部?”
玄一点了点头。
“属下明白。属下会继续盯着王伴伴,一旦有异动,立刻向陛下禀报。”
皇帝“嗯”了一声,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轻声道。
“漼广那边,你也多留意些。虽说他今日表了态,但人心隔肚皮,朕不能完全放心。”
“是。”
玄一应道。
“属下会安排人暗中跟着漼太傅,确保他的动向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
皇帝转过身,看着玄一,语气严肃。
“记住,不要惊动他。漼家在朝中根基深厚,若是让他察觉朕在监视他,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猜忌。朕要的是他真心辅佐,而不是貌合神离。”
玄一躬身领命。
“属下明白,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待玄一退下后,书房里又恢复了寂静。
皇帝走到桌前,拿起那份被朱笔圈点过的赈灾折子,指尖划过那些替戚真真说话的老臣的名字,眼神越来越冷。
他想起漼广方才说的话。
“陛下亲政不久,朝臣们心有疑虑,也是常情”。
可在他看来,那些所谓的“疑虑”,不过是观望和投机罢了。
他将折子扔在桌上,走到窗边,望着远处长乐宫的方向。
雪还在下,长乐宫的宫墙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猛兽。
皇帝握紧了手中的暖玉,暖玉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却无法温暖他此刻冰冷的心。
三年来,他在戚真真的掌控下小心翼翼地活着,看着她独揽大权,看着朝臣们对她俯首帖耳,心中的不甘和愤怒早已累积成山。
如今他终于亲政,却发现朝堂之上依旧暗流涌动,那些看似臣服的臣子,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他一清二楚。
漼广的表态,无疑是给他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漼家百年的根基,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只要漼广站在他这边,那些观望的朝臣便会重新掂量。
可他也清楚,漼广并非完全为了他,更多的是为了漼家的未来。
一旦他无法掌控局面,漼广随时可能转身投向另一边。
“母后。”
皇帝轻声呢喃,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你以为凭着戚氏的势力和几个老臣,就能动摇朕的根基吗?你错了,这天下,早已不是你能掌控的了。”
他走到桌前,重新拿起那份赈灾折子,仔细翻阅起来。
明日早朝,他不仅要宣布漼广的新官职,还要借着这份折子,敲打一下那些替戚真真说话的老臣,让他们明白,如今的朝堂,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窗外的雪渐渐小了些,天光也暗了下来。
宫人们开始掌灯,一盏盏宫灯在廊下亮起,昏黄的灯光映着积雪,透着几分暖意。
皇帝站在书房里,望着窗外的灯火,眼神坚定。
这朝堂之上的风浪,才刚刚开始。
但他不怕,有漼广在前朝支撑,有周生辰在军中护佑,还有玄一这些忠心耿耿的人在暗中相助,他有信心,能将这风雨飘摇的朝堂,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至于戚真真和那些还在观望的臣子,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陪他们慢慢玩。
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反抗他,是多么愚蠢的决定。
夜色渐深,书房里的灯火依旧亮着。少年天子坐在桌前,批阅着奏折,偶尔停下来思考片刻,眼神锐利而沉稳。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不会好走,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所有的挑战。
因为他清楚,只有握住了这天下权柄,才能实现当年在东宫时许下的诺言,让百姓过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