漼广何等通透,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暖意,顺势直起身,目光转向一旁的时宜。
小姑娘正垂着眸站在桌边,听见动静便规规矩矩地屈膝行礼。
“阿舅。”
“嗯。”
漼广应了声,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停,见她眉眼舒展了些,不似先前在宫宴上那般拘谨,才又转向周生辰,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南辰王一路辛苦,快请坐。”
两人分宾主落座,丫鬟忙添了新茶上来。
漼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先缓了缓路上的寒气,才慢悠悠开口,话却是对着时宜说的。
“在西州这些年,有没有给你师父添麻烦?”
时宜刚在周生辰下首的小凳上坐下,听见这话赶忙抬头,脸颊微微泛红。
“没有的,阿舅。师父待我极好,师兄师姐们也都照拂我。”
她说着,偷偷瞥了眼周生辰,见他正垂眸看着茶盏里的浮沫,嘴角似乎噙着点浅淡的笑意,心里便更踏实了些。
周生辰这才抬眸,接过话头。
“时宜聪慧,从不惹事。在王府时,要么在藏书楼抄书,要么跟着师姐们学些女红,倒是我这做师父的,总忘了她还是个小姑娘,让她跟着王府的规矩受了些拘束。”
这话既解了时宜的局促,又暗里回护了她。
漼广怎会听不出来,笑着摇头。
“小南辰王太谦了。我们时宜自小性子静,不爱闹,能跟着您在西州长见识,是她的福气。”
他顿了顿,话锋微转,看向周生辰的目光添了几分郑重。
“先前在宫城,陛下已跟我说过复职的事。只是我这把老骨头,怕是难再像从前那般为朝廷奔走了。”
周生辰指尖在茶盏沿上轻轻摩挲着,沉声应道。
“太傅不必急着理事。眼下中州刚安定些,您先在府里歇着,身子要紧。”
他知道漼广这话的意思。
复职是恩典,却也意味着要重新卷入朝堂的牵扯,漼广是在试探他的态度,也是在说给时宜听,让她宽心。
“是啊阿舅。”
时宜也轻声接话。
“您刚回来,该好好歇着。府里有我和阿娘呢。”
漼广看着外甥女关切的眼神,心里软了软,又看向周生辰。
“说起来,小南辰王今日特意在此等候,该不是单为了迎我这老头子吧?”
他这话问得直接,目光却温和,没有半分试探的锐利。
周生辰坦然颔首。
“一来是迎太傅回府,二来,是想跟太傅说件事。”
他放下茶盏,身子微微前倾了些。
“近来中州朝堂暗流涌动,各方势力盘根错节,陛下虽年幼,太后却心思难测,朝臣们各有依附,怕是难得安稳。我留在中州,多少能镇住些风浪,过几日也该在宫城多走动走动,看看局势。”
漼广眉心微蹙。
“太后那边……近来是越发频繁地召朝臣入宫了,怕是没安好心。”
“朝堂本就波谲云诡,如今各方势力都想借着陛下年幼分一杯羹,太后更是想借着垂帘听政攥住实权。”
周生辰声音沉了沉。
“我已让留在中州的暗卫多盯着些,若是真有异动,需得早做准备,总不能看着朝堂乱了,让百姓跟着遭殃。”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时宜,带着几分斟酌。
“时宜如今既已回了中州,我想着,让她留在府里陪着太傅和三娘也好。只是……这漼府在中州,本就处在风口浪尖,我怕她会被卷进这些是非里。”
他没说下去,但漼广已然明白。
周生辰是担心时宜留在中州,会被朝堂上的各方势力当作棋子,更怕太后为了拿捏漼家,会打她的主意。
毕竟漼家是望族,时宜又是漼广唯一的外甥女,身份本就敏感,在这动荡的朝堂局势里,便是明晃晃的靶子。
“小南辰王放心。”
漼广接过话头,语气笃定。
“有我在一日,定会护着时宜。她在府里住着,只当是寻常女儿家,读书作画,绣花解闷,旁的事不必她沾手。我会让府里的人都警醒些,绝不让外面的风浪扰到她。”
他看向时宜,眼里带着疼惜。
“先前让她在西州避着,就是怕中州的朝堂是非污了她。如今回来了,总不能再让她被这些腌臜事缠上。”
时宜听着阿舅和师父的话,心里暖烘烘的,鼻尖却微微发酸。
她知道自己身份特殊,这些年不管是在西州还是回中州,总有人替她挡着风雨,把她护在安稳的角落里。
她悄悄抬眼,见周生辰正望着窗外的梅枝,阳光落在他发间,镀了层浅浅的金边,侧脸的线条比在西州时柔和了些,却依旧带着让人安心的沉稳。
有师父在中州镇着,有阿舅在府里护着,好像再乱的局势,也没那么可怕了。
“多谢太傅。”
周生辰对着漼广微微颔首,算是应下了这份承诺。
他知道漼广言出必行,有漼广在中州护着时宜,他在朝堂上应对那些风浪,也能少些牵挂。
炭盆里的炭火又“噼啪”响了一声,溅起个小小的火星,落在青砖上,很快便灭了。
厅里静了片刻,漼三娘端着刚切好的蜜饯进来,笑着打破了沉默。
“聊什么呢?快尝尝这新腌的梅子,是时宜爱吃的。”
时宜接过碟子,拈了颗放进嘴里,酸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
她看了眼坐在对面的周生辰,又看了眼身旁的阿舅,忽然觉得,这被朝堂风浪裹着的中州冬天,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周生辰看着她小口吃着梅子的样子,想起在西州时,她也是这样,拿到爱吃的东西会偷偷抿着嘴笑,眼里像落了星星。
他拿起茶盏喝了口茶,掩去嘴角的笑意。
等朝堂这阵子的动荡稳些了,他总能寻着空闲多看看她。
这中州再乱,他也得护着这方小小的安稳,护着她眼里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