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雷雨来得骤急,紫宸殿外的天色阴沉如墨,厚重的乌云低低压着宫阙飞檐,偶有电光撕裂天幕,旋即传来滚雷的闷响,震得殿宇深处的窗棂微微颤动。然而,在这帝国权力的最核心处,却有一种比雷雨更令人窒息的寂静与压抑。
殿内深处,一间不经传唤不得擅入的密室里,只点了几盏青铜壁灯,光线昏黄,勉强照亮御座上武媚沉静如水的面容,以及阶下那两个几乎将身子躬到地上的身影——正是因铜匦之事愈发得势的索元礼与另一位以酷烈闻名的御史周兴。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闷热与龙涎香也掩盖不住的、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上官婉儿静立在御座旁侧的阴影里,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剪影。她手中捧着记录用的纸笔,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她知道,能被召至此处记录的谈话,其分量与凶险,远非平日政务可比。
武媚并未着朝服,只一袭玄色常服,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目光落在索元礼与周兴身上,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
“韩王元嘉,鲁王灵夔,霍王元轨……”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在雷声的间隙里清晰无比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皆是高祖、太宗血脉,于宗室中辈分既高,声望亦着。”
索元礼与周兴将头垂得更低,不敢接话,心中却已如明镜般雪亮。
武媚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朕临朝称制,乃顺天应人。然,总有迂腐之辈,心怀李唐,妄图螳臂当车。”她微微停顿,目光如冰锥般刺向阶下二人,“巴州那边,近来似乎也不甚安稳。”
“巴州”二字,如同一个明确的信号。索元礼立刻抬起头,脸上堆满谄媚与领悟交织的复杂神情,抢着回道:“太后圣明!臣等近日于核查铜匦投书时,亦发现些许蛛丝马迹,似乎……似乎有暗流涌动,竟有人妄图勾结巴州罪人,行大逆不道之事!”他刻意加重了“勾结”与“大逆不道”的语气。
周兴也赶忙附和,声音尖细:“太后,此风断不可长!韩王、鲁王等人,平日虽看似恭顺,然其府邸往来复杂,门客众多,难保没有包藏祸心之徒。若能……若能详加探查,必能揪出这些社稷蠹虫!”
武媚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表演,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她不需要确凿的证据,只需要一个“可能”,一个“迹象”,一个足以让她动手的“名目”。
“既如此,”她终于给出了明确的指示,声音冷了下去,“尔等便放手去查。铜匦之设,正为通达幽微。无论是书信往来,还是门下私语,凡有涉及‘匡复’、‘旧主’、乃至对朕临朝有非议者,无论虚实,皆需一一记录在案,务求……证据确凿。”
“证据确凿”四个字,从她口中说出,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意味。索元礼与周兴心领神会,这即是允许他们,不,是要求他们,去“创造”证据。
“臣等明白!”两人齐声应道,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与狠厉,“定不负太后重托,必将这些逆党连根拔起,以正视听!”
武媚微微颔首,不再多言,目光转向窗外那被闪电一次次照亮的、狰狞的天空。
上官婉儿执笔的手,指节已然泛白。墨迹在纸上记录下这看似平淡,实则字字染血的对话。她清晰地感觉到,一场针对李唐宗室最核心力量的、更为酷烈的风暴,已在这雷雨交加的深宫里,完成了最后的部署。罗织之网,已罩向了那些曾经显赫无比的亲王贵胄。而她自己,依旧是那个立于风暴眼边缘,被迫见证并记录这一切的,沉默的执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