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洛阳,寒气刺骨。夜色如浓稠的墨汁,泼洒在巍峨的宫城之上,连平日里喧嚣的天津桥也陷入了死寂。北风呼啸着掠过洛水,卷起千堆雪沫,拍打着皇城朱红的宫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宫墙之内,戒备森严更胜往日。北门禁军的巡逻队伍甲胄鲜明,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上回荡,打破了夜的宁静,却又更添几分肃杀。灯笼的光晕在寒风中摇曳,将巡逻兵士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游弋的鬼魅。
就在这片铁桶般的守卫之下,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正以一种超越常人视觉捕捉的速度,沿着宫苑深处一条早已被大多数人遗忘的废弃水道潜行。水道内结了薄冰,寒气逼人,黑影却如履平地,身形每一次闪动,都精准地避开巡逻队伍的间隙与暗哨的视线死角。
正是李恪。
他身着墨羽特制的夜行衣,布料不仅吸光,更能一定程度上隔绝体温,避免被宫中豢养的细犬察觉。脸上覆着易容面具,遮掩了原本英挺的容貌,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眸。这双眼,正冷静地扫视着周遭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切。
飞檐斗拱,玉砌雕栏,格局未变,气息却已截然不同。往昔宫苑中虽也有森严等级,却总透着一股属于皇家的、雍容而缓慢的生气。而如今,空气中弥漫的只有紧绷的警惕与无形的压力,仿佛每一片琉璃瓦下都藏着窥探的眼睛。这不再是承载着他少年记忆的故园,而是一座被精心打造的、冰冷的权力堡垒。
他心中百感交集,有对物是人非的慨叹,更有对即将面对之事的沉重。但所有这些情绪,都被他强行压下,转化为绝对的专注。此刻,他只是一名执行任务的墨羽精锐,目标是长生殿。
根据莫文提供的最新情报和脑中记忆的宫城舆图,他如同鬼魅般穿过太液池畔的枯荷残茎,绕过凌烟阁的阴影,最终抵达了长生殿区域的外围。
这里的气氛更为凝滞。明哨暗桩的数量明显增多,连空气都仿佛要冻结。李恪隐在一处假山石的阴影后,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冬眠的蛇。他目光锁定不远处那座灯火通明却死寂无声的殿宇,那就是长生殿,大唐天子最后的栖息之所。
殿门外,两名身着玄甲、气息沉浑的北门军校尉按刀而立,目光如电,扫视着四周。更有数道隐晦的气息,藏于殿宇的转角与廊柱之后。
李恪耐心等待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寒风似乎更烈了些。
终于,到了约定的时刻。长生殿侧后方,一名穿着低级内侍服饰、手提食盒的身影,看似无意地晃动了三下手中的灯笼。
信号!
李恪眼神一凝,身形如同被风吹起的柳絮,悄无声息地自假山后飘出,几乎贴着地面,利用殿前广场上几处装饰性石雕的阴影,几个起落,便已如一片真正的落叶,悄无声息地“粘”在了长生殿一侧某扇虚掩的雕花木窗之下。
窗内,是浓得化不开的药味,以及一种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腐朽的气息。
更清晰的,是那一声声破碎、艰难,仿佛随时都会断绝的喘息,如同破旧风箱在做着最后的挣扎,一下下,敲打在李恪的心头。
他到了。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纸与厚重的帷幔,他那位同父的兄弟,大唐的天子李治,就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