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破的驿馆房间里,蛛网在梁角轻结,空气中弥漫着陈腐木料与尘土的味道。一盏昏黄的油灯置于木桌中央,勉强驱散着四周的昏暗,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摇曳不定。
经过连日的惊魂与奔波,短暂的安宁显得如此珍贵,却又无比脆弱。李贤望着桌前静坐的青衣女子,她依旧戴着那顶遮去容颜的斗笠,身姿挺拔,仿佛与这陋室的颓败格格不入。连日来,她话极少,除了必要的提醒,几乎不言不语,但她的存在本身,就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外界的杀机与风雨。
他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沉寂。言辞间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试探:“连日奔波,多赖姑娘护持。尚未正式请教姑娘芳名,日后称呼,也便宜些。”他语气温和,姿态放得极低,全然不似曾经的太子,更像一个寻求依靠的落难者。
青衣女子闻言,并未立刻回答。斗笠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轻纱后的目光似乎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房间内只听得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
片刻,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透过轻纱传来,清晰而简短:
“殿下唤我‘阿影’即可。”
阿影。
李贤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简单,甚至有些随意,却莫名地贴切——她如影随形,在他最危难时出现;她的来历、她的过往,也如影子般笼罩在迷雾之中。
他郑重颔首,不再追问名姓来历,只是就着这个称呼,再次表达谢意,并将思虑已久的事情提出:“阿影姑娘,救命收留之恩,李贤铭感五内。此后路途,一切有劳。”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块随身携带、品质尚可的蟠龙纹玉佩,轻轻推至桌案对面,“此物虽不值几何,或可暂换些银钱盘缠。前路所需,贤如今……身无长物,唯有以此略尽心意,还请姑娘权且掌管。”
这是他目前所能拿出的、最具价值的物品,也是他表达信任与依赖的一种方式。
云舒——如今化名的阿影,目光扫过那块玉佩,并未推辞,也未显露任何情绪。她伸出带着薄茧、指节分明的手,坦然将玉佩拿起,指尖在玉身上几个不易察觉的细微处轻轻摩挲而过,似在检查,随即平静地纳入怀中。
“好。”她只应了一个字。
没有客套,没有感激,只有纯粹的事务性接纳。这份坦然,反而让李贤松了口气。这建立了一种基于现实需求的、简洁明了的关系。
收好玉佩,阿影站起身,开始环视这间简陋的客房。她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吱呀作响的木门、糊着厚纸却仍有破洞的窗棂、以及房间内几件粗笨的家具。
她走到窗边,伸手检查了一下窗纸的韧性,又无声地移至门后,用手指丈量门闩与门框的间隙。随后,她动手调整了桌子的角度,使其更偏向墙角,又将一张看起来最结实的木椅移至门后一侧阴影处,看似随意,却恰好挡住了从门缝窥视床榻的最佳视角。
她的动作流畅而自然,没有丝毫多余,仿佛这一切早已成为本能。做完这些,她回到原位坐下,依旧是那般沉默。
李贤静静地看着她所做的一切,心中了然。这些看似微小的调整,却是在这危机四伏的环境中,构筑起一道细微却至关重要的安全网。这位自称“阿影”的女子,她的价值,远非一块玉佩可以衡量。她的冷静与专业,如同一道潜流,在这寂静的夜里,无声地安抚着他惶惑不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