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话音方落,议事堂内压抑的寂静便被骤然打破。
“李总长所言,志向高远,下官佩服。” 首先开口的是爪哇中州总督,一位面容儒雅却目光精明的中年官员,他抚须沉吟道,“然,监察院权柄如此之重,又可‘暗访’、‘突检’,若遇心术不正之徒执掌,或办案人员为一己之功而罗织罪名,地方官员岂非动辄得咎?长此以往,谁敢任事?政务必然迟滞!此非危言耸听,乃不得不虑之现实。”
他话音未落,链州镇守使周崇山便沉声接口,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正是!尤其这‘独立奏事,不受地方掣肘’,简直是将我等封疆大吏视为潜在罪囚!地方情势千差万别,许多决策需因地制宜,若事事被千里之外的墨城以僵化标准衡量、甚至密报,地方何以自处?权威何在?这非是清源,实是乱政之源!” 他想起李弘在链州时的“初试锋芒”,语气更添几分激动。
雨林州安抚使也忧心忡忡地补充:“下官所辖,新附族群众多,事务繁杂特殊。若监察御史不明就里,仅凭几条律文便横加指责,恐会激化矛盾,破坏来之不易的‘融土’大局啊!”
质疑之声如同连珠炮般响起,目标直指监察院的权力边界、执行方式及其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几位发言者皆是在地方经营多年的重臣,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切中了独立监察体系可能带来的权力冲突与执行风险。
面对这汹涌的质疑,李弘并未慌乱。他等众人声音稍歇,才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地迎向那些或质疑、或忧虑、或隐含敌意的视线。
“诸位所虑,合情合理。”他先予以肯定,缓和了一下气氛,随即语气转为坚定,“然,诸位可曾想过,若无此独立监察,链州军械账目之差、爪哇农税之弊、雨林交易不公之患,将如何?是任由其滋长,直至酿成大祸,还是指望其内部自愈?”
他引述的是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实例,每一个例子都对应着一位在座官员治下的问题,顿时让几人面色微变。
“至于周镇守使所言‘动辄得咎’,”李弘目光转向周崇山,语气诚恳却带着锋芒,“若官员恪尽职守,清廉自守,账目清晰,政策执行无误,又何惧监察?监察院所查,乃是‘不法’,而非‘行事’。若因惧怕监察而不敢任事,岂非正说明其心中有鬼,或能力不济?”
他不等周崇山反驳,又看向雨林州安抚使:“安抚使担心激化矛盾,此忧甚善。故而监察院行事,绝非蛮干。‘暗访’正为求真相,而非激化矛盾。且弘在条陈中明确,‘谏言’之责,正在于将所见特殊情状,反馈中枢,推动制定更符合实际、更能促进融合的细则。监察,非为破坏,实为更好地建设。”
他环视全场,声音清越而有力:“监察院之行止,绝非无法无天。我所呈《监察律法基本原则》中已明确,所有监察行为,必须严格遵循即将制定的《监察法》,取证、问询、弹劾,皆有法定程序,确保不枉不纵。同时,监察院自身,亦将接受议会监督,其总长、副总长任免,需经议会质询。权力,必受制约,此乃华胥立国之基,监察院亦不例外!”
他这番回应,既有事实依据,又有逻辑辨析,既表明了监察的决心,又承诺了权力的约束,可谓滴水不漏。
堂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是这次的沉默中,少了几分抵触,多了几分权衡与思量。
最终,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汇聚于上首。东方墨缓缓睁开微阖的双目,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李弘身上,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锤定音的力量:
“法理越辩越明。李弘所言,于情于理于法,皆站得住脚。设立监察院,非为掣肘,实为护航。非常之机,当行非常之法。此事,不必再议。即依李弘所拟条陈及原则为基,由丞相府牵头,律法官、相关各部及李弘共同参与,细化《监察法》及各项章程,尽快颁行天下。”
元首旨意已下,一切争议尘埃落定。李弘心中一块巨石落地,他知道,真正的挑战,此刻才正式开始。将这纸上经纬,化为现实中的朗朗乾坤,远比赢得一场朝堂辩论要艰难千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