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偏阁内,香氛依旧清冽,气氛却与初次召见时有所不同。武媚端坐凤座,手中拿着一份刚刚由中书省送来的、墨迹未干的敕书草稿。她并未立刻宣读,而是先将目光投向肃立阶下的郭震,那目光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赋予重任的凝重。
“郭卿,”她缓缓开口,声音在静谧的殿阁中格外清晰,“陛下已准你所请。漠北风云激荡,正需砥柱之才。今特授你为单于都护府司马,秩从四品下,佐助都护王方翼,整饬军务,抚驭诸部,监查突厥、契丹等族动向。”
她稍作停顿,将敕书草稿轻轻放在案上,凤眸微抬,语气转为深沉:
“司马之职,非止于参赞军机,更在于明察秋毫。漠北地域广袤,部族繁多,情势之复杂,犹胜西域。朕望你不仅能协防北疆,更要洞察细微,无论是各部暗流,抑或……草原深处任何不同寻常之迹象,皆需留意,随时奏报。”
这番话,明确赋予了郭震监察与情报搜集的职责,范围甚至超出了常规的军事范畴,隐隐指向那些她亦感到些许莫测的“动静”。这既是信任,也是一种无形的约束与期待。
郭震心中雪亮。武媚所言的“不同寻常之迹象”,或许正与墨羽“察补天道”的使命及“破晓计划”在漠北的探寻方向存在某种重叠。他面上不动声色,依礼深深一揖,声音沉稳有力:
“臣,郭震,领旨谢恩!必当恪尽职守,竭尽驽钝,整军备武,明察边情,以报陛下与皇后娘娘信重之恩,不负北疆重任!”
他的回答铿锵果断,充满了担当与决心,完全是一副忠勇将领临危受命的标准姿态。然而,在他低垂的眼帘之下,目光冷静如渊。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真正的使命,是借此合法身份,与漠北墨羽负责人玄枢、副手苍狼紧密配合,将墨羽的网络更深地织入这片广袤土地,利用都护府的资源与渠道,更好地执行“察补天道”之责,并为探寻更古老文明痕迹的“破晓计划”提供支持与掩护。
武媚对他的反应似乎颇为满意,微微颔首。“甚好。望你牢记今日之言。北疆安定,关系社稷,朕在洛阳,静候佳音。”她挥了挥手,一旁的内侍会意,将一份代表任命正式生效的鱼符及相关的官印、文书托盘奉上。
“宫中另赐绢帛五十匹,良马十乘,以壮行色。”武媚最后补充道,恩威并施的手段运用得炉火纯青。
郭震再次谢恩,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托盘。这一刻,他正式成为了大唐帝国北疆的一位军事要员,但更重要的,他是墨羽嵌入帝国边陲的一枚关键棋子。这重身份,赋予他的不是荣耀,而是远超个人荣辱的、更为宏大的责任与使命。
暮色渐浓,长安城华灯初上。郭震并未在朝廷安排的馆驿久留,也未与任何故旧往来。他换下那身略显拘束的官袍,穿着一袭毫不起眼的青灰色常服,如同滴水入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西市喧嚣的人流之中。
穿过几条灯火阑珊、行人渐稀的僻静小巷,在一处挂着陈旧“胡记皮毛”幌子的店铺前,他脚步微顿,目光迅速扫过门楣上一个看似无意划出的、状如飞羽的浅痕,随即推门而入。
店内光线昏暗,弥漫着硝制皮革的特殊气味。一个须发花白、正就着油灯修补皮袄的老者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郭震脸上停留一瞬,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只用手势示意他进入内间。
内室更为狭小,仅有一桌一榻,陈设简陋。郭震走到墙边,手指在几块看似普通的墙砖上按照特定顺序轻轻叩击。片刻后,一块砖石悄然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纸卷通过的暗格。他迅速将一份以密语写就的、简要汇报今日宫中召见与任命的薄绢放入,随即合上暗格。整个过程无声无息,熟练至极。
不过两日,回应便至。同样是经由那皮毛店铺的暗格,一份新的指令悄然送达郭震手中。他于寓所灯下,对照着只有核心成员才掌握的密码本,逐字译出:
「令:北翼已展,甚慰。漠北根基深厚,玄枢、苍狼处自有章法。尔之任,明为辅佐王方翼,暗则借都护府之势,协查‘破晓’北向线索,广布耳目,深植根基。凡草原异动、古迹秘闻、部族秘辛,皆需留意,汇于玄枢,直报墨城。切记,‘察补天道’为本,余者皆为其用。慎之,勉之。墨。」
指令清晰而简洁,明确了他在漠北的核心任务:利用官方身份,为墨羽的“破晓计划”在北方草原的探索提供支持与掩护,并进一步巩固和发展漠北的墨羽网络。其中“察补天道为本”六字,更是直接点明了一切行动的最终目的。
郭震将译好的指令凑近灯焰,看着那薄绢在火光中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小撮灰烬。他凝视着那跳动的火焰,眼中没有丝毫迷茫,反而燃起一种更为坚定、更为炽热的光芒。
这并非简单的升迁或调任,这是墨羽使命在他身上的延续与深化。他即将踏入的,是一片比西域更为广阔、也更为神秘的天地。那里有墨羽的同伴,有亟待探寻的未知,更有机会去践行那超越王朝兴替的“察补天道”之责。
一股“舍我其谁”的豪情在他胸中激荡。他深知,自己不再是那个只为大唐戍边的将领,而是墨羽伸向北方、探寻世界本源奥秘的一只臂膀,一颗嵌入历史洪流中的关键铆钉。这重身份带来的使命感与自豪感,远非朝廷的一纸任命和些许赏赐所能比拟。
窗外,长安的夜依旧喧嚣。而郭震的心,已飞越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片即将由他纵横驰骋的、苍茫而神秘的漠北草原之上。前路艰险,却正合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