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皇后的凤驾缓缓驶出漪澜殿那朱红描金的宫门,鎏金的车轮碾过平整的青石板御道,发出辘辘的、沉闷而有规律的声响,在这午后过分静谧的宫苑里,显得格外清晰。她端坐于辇车之上,背脊挺得笔直,维持着中宫皇后应有的雍容仪态,宽大厚重的礼服层层叠叠,如同盛放的牡丹,将她的身形包裹得庄严而疏离。
午后春日的光线,已带了几分慵懒的暖意,斜斜地照射在宫殿连绵的琉璃瓦上,泛起一片片耀目的、流动的金光。那光芒如此炽烈,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却丝毫穿透不了她心底那片翻涌着激动与阴寒的迷雾。辇车四角的金铃随着行进轻轻晃动,发出清脆却单调的叮当声,一下下,仿佛敲打在她紧绷的心弦上。
她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紧紧攥着那方刚刚得手的锦帕。柔软的、带着精致刺绣的布料,被她汗湿的、微微颤抖的指尖死死绞住,几乎要嵌进掌心的纹路里。那冰凉的丝滑触感,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头发慌,又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诱惑。指尖反复摩挲着那个用金线绣成的、小小的“弘”字,每一道笔画的转折都清晰可辨,仿佛能透过这丝线,触碰到那个健康活泼的、被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孩童的体温。
成了!竟然如此顺利!
一股混杂着狂喜与后怕的激流在她胸腔内冲撞。她几乎能想象到母亲柳氏见到此物时那如释重负又志在必得的神情,能想象到那位崂山道长施展秘术时,李弘那小子在病榻上痛苦挣扎、最终悄无声息咽气的模样……到那时,武媚那个贱人,失去了儿子这最大的依仗,还能凭什么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凭什么占据陛下的恩宠?这中宫之位,必将稳如磐石!
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在阴暗的想象中肆意奔腾。她甚至不由自主地微微倾身,对着侍立在辇车旁的心腹宫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急促地低语了一句:“再快些!”那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急切,仿佛晚上一刻,这到手的“法宝”就会不翼而飞。
宫女会意,立刻低声催促抬辇的内侍。凤驾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些许,车轮滚动的声响变得更加急促。风吹起辇车四周垂落的明黄色纱幔,猎猎作响,也吹乱了她鬓边一丝不苟的金凤流苏。她下意识地抬手理了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袖中那若隐若现的锦帕一角,唇角难以自控地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然而,这抹得意之色尚未完全展开,就如同被骤然冻结。一丝极其细微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如同水底的暗礁,悄然浮上心头。方才在漪澜殿内,武媚那苍白虚弱、楚楚可怜的模样,那看似毫无防备的内室布置……一切都太过顺利,顺利得让她觉得有些……异样。那贱人何等精明,怎么会如此轻易让她得手?莫非……
她猛地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不合时宜的疑虑。定是自己多心了!或许是即将达成所愿的兴奋,让她变得疑神疑鬼。眼下最要紧的,是立刻返回立政殿,将这东西妥善交出去!
凤驾已然行至宫道尽头,只需拐过前方那座巨大的九龙影壁,便能彻底离开漪澜殿的范围。身后的朱红宫门,在她焦急的回顾中,正缓缓闭合,最终只剩下一条越来越窄的、幽暗的缝隙,如同一只即将永远闭上的、冷漠的眼睛。
就在那缝隙即将彻底合拢,就在王皇后以为一切尘埃落定,可以稍稍松一口气的刹那——
“啊——!!!”
一声凄厉到扭曲、充满了极致恐慌与绝望的尖叫,如同平地惊雷,又似地狱恶鬼的嚎哭,猛地从那即将消失的缝隙中炸裂开来!声音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瞬间撕裂了整个午后宫苑虚假的宁静!
王皇后浑身猛地一僵,攥着锦帕的手骤然收紧,指甲几乎掐破了柔软的丝绸。她霍然转头,瞳孔因惊骇而急剧收缩,死死盯住那座已然紧闭、却仿佛有无数妖魔即将破门而出的漪澜殿!
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