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城,安西都护府前线指挥部已弥漫着与数日前截然不同的气氛。最初的慌乱与惊惧,在裴行俭沉静如水的调度下,逐渐被一种绷紧的、带着血腥味的秩序所取代。指挥部设在一处加固过的、位于白水城侧后方的石堡内,墙壁上悬挂的巨幅西域舆图已被各种朱砂、墨笔标注得密密麻麻,代表着敌我双方犬牙交错的态势。
裴行俭立于图前,连日不眠令他眼中带着血丝,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鹰。他手中拿着最新送抵的几份军报,其中既有前方斥候用血换来的敌情,也有来自那个神秘“匿名义士”渠道提供的、关于突厥左翼偏师动向及粮道弱点的惊人准确的信息。这些信息,与他自身的判断相互印证,一幅清晰的破敌图景正在他脑海中缓缓勾勒成型。
“诸位,”裴行俭转过身,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清晰地在略显拥挤的指挥室内回荡,“乙毗咄陆来势汹汹,然其势不可久。”
他走到舆图前,手指点向代表突厥主力的黑色箭头:“其主力顿兵于我军坚城之下,连日强攻,士气已堕三分。金狼骑虽锐,然攻坚非其所长,损耗必巨。” 手指又移向代表左翼偏师的较小箭头,“这一路,欲行险迂回,断我侧后,看似奇兵,实则孤军深入!”
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自信:“据可靠消息,此路敌军约五千,以附庸部落兵为主,战力不齐,其行军路线必经‘落鹰涧’一带。此地山势险峻,涧道狭窄,大军难以展开,正是设伏的绝佳之地!”
此言一出,帐内几名将领眼中皆是一亮。落鹰涧的地形他们自然熟悉,若情报属实,这确是一块送到嘴边的肥肉。
“然则,”裴行俭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将,“我军主力需正面顶住咄陆主力的压力,难以分兵。此战,需一支精兵,一支敢战、能战、更需善战之兵!需其如尖刀,插入敌肋;需其如磐石,扼守险隘;需其如狡狐,一击即走,不断放血!”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站在稍后位置的郭震身上。郭震感受到那目光的重量,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胸膛。
“郭校尉。”裴行俭沉声道。
“末将在!”郭震上前一步,抱拳行礼,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本参军欲与你一千精骑,外加三百擅长山地攀援、弓弩精准的跳荡兵。”裴行俭的语气不容置疑,“你的任务,是即刻出发,星夜兼程,赶在突厥左翼偏师之前,抵达落鹰涧!依据地形,全力设伏!待敌军半数进入涧道,听我号炮为令,或依你自行判断最佳时机,给予其迎头痛击!”
他盯着郭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交代要点:“记住你的要务:一,不惜一切代价,重创乃至歼灭此路敌军,粉碎其迂回企图;二,若事不可为,或正面主力压力过大需你回援,则以袭扰其粮道、后勤为主,积小胜,乱其军心;三,保全自身,你部乃我军为数不多的机动精锐,不可浪战!”
这任务,风险与机遇并存。独立领兵,深入险地,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成功则立下奇功,失败则可能全军覆没。指挥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郭震身上,有期待,有审视,也有担忧。
郭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他脑海中迅速闪过落鹰涧的地形图,闪过“墨羽”情报中关于这支偏师兵力构成和行军速度的描述,更闪过大哥东方墨那沉静却仿佛能掌控一切的身影。一股混合着信任、责任与昂扬斗志的热流涌遍全身。
他猛地抱拳,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与不容置疑的决心:“末将郭震,领命!必不负参军重托!落鹰涧,便是此路胡骑的葬身之地!若不能胜,末将提头来见!”
“好!”裴行俭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他要的就是这股锐气,“所需粮秣、箭矢、火药(若有),即刻拨付。给你一个时辰准备,入夜即行!记住,此战关乎全局,白水城能否守住,或许便系于你此行之成败!”
“末将明白!”郭震再次行礼,转身大步离去,甲叶碰撞之声在石堡内回响,充满了决绝与一往无前的气势。
望着郭震离去的背影,裴行俭目光深沉。他将这重任交付于一个如此年轻的将领,是一次大胆的赌博。但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那些来源神秘却屡屡应验的情报背后所代表的某种“势”。他回到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白水城正面,接下来,他要集中全部精力,应对咄陆主力更加疯狂的进攻,为郭震那支奇兵,创造并守住那稍纵即逝的战机。剑已出鞘,直指狼喉,西域的风云,将因这年轻校尉的此次受命,而迎来新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