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上关乎国运的激烈争论,如同投入湖心的巨石,其涟漪不可避免地扩散至重重宫闱深处。虽宫墙高耸,隔绝了外界的刀光剑影与朝堂喧嚣,但那名为“战争”的沉重阴影,依旧无声地渗透进来,在两位身份迥异、却同样心思细腻的女子心中,投下了浓淡不一的阴霾。
晋阳公主寝宫·晨光下的焦灼。
晨光熹微,透过雕花窗棂,在铺着柔软西域地毯的寝宫内洒下斑驳的光点。然而,这往日能带来一日好心情的阳光,今日却未能驱散晋阳公主李明达眉宇间的愁云。
她早已梳洗完毕,却未像往常一样去御苑嬉戏或寻兄姊玩耍,而是独自一人来到了寝宫后院那处僻静的角落。这里是她偷偷练习《流云十三式》的地方,几株老梅树虬枝盘曲,正好遮掩视线。
“哈!”一声清叱,晋阳公主手持玉簪,身形展动,依照脑海中记下的图谱奋力舞动。她的动作比平日更显急促,力道也失了往日的控制,玉簪破空之声尖锐,步法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一套剑法使完,气息微乱,额角见了细汗,非但没有平复心绪,胸口那股莫名的憋闷感反而更重了。
她停下来,拄着“剑”,微微喘息。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清晨从宫女窃窃私语中听来的只言片语——“西边打起来了”、“突厥人好多”、“白水城那边听说死了好多人”……
白水城!
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她猛地想起那个在军中的郭震!虽然只见过几面,但那是九哥赏识的人,是……是和那个神秘青衣人有关联的人(她隐约觉得郭震与青衣人气质有些相似,都带着一种不同于寻常人的风骨)!他就在白水城那边!刀剑无眼,他会不会……
一种混合着对战争本身的恐惧、对认识之人安危的担忧,以及某种更深层、连她自己都未曾明晰的、因“青衣人”可能也身处险境而产生的悸动,在她心中交织翻滚,让她坐立难安。
“不行,我得去找武姐姐!”晋阳公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丢下玉簪,也顾不得整理略显凌乱的鬓发,提起裙摆便急匆匆地向武媚所居的芷兰轩跑去。此刻,她急需一个能够理解、或许也能分担这份焦虑的人。
芷兰轩·寂静中的惊雷
相较于晋阳公主寝宫的明媚,武媚所居的芷兰轩显得格外清冷幽静。院落狭小,陈设朴素,一如她如今在宫中的地位,不起眼,却也因此得以偏安一隅。
武媚正临窗而坐,手中握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字句之上。她的坐姿依旧端庄,背脊挺直,那是多年宫廷生活刻入骨髓的仪态。然而,若细看,便能发现她握着书卷的指尖微微泛白,许久都未曾翻动一页。
她也听到了风声。
宫中的消息传播自有其隐秘的渠道。她虽位份低微,但心思之缜密、嗅觉之敏锐,远超常人。关于西突厥犯边、白水城告急的消息,早已如同细微的电流,传遍了宫廷的每一个角落,自然也传到了她的耳中。
表面平静无波,内心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西突厥……乙毗咄陆……白水城……这些地名与人名,在她脑海中迅速与另一张平静却深不可测的面容联系在一起——东方墨!
他就在西域!他一手构建了那庞大的“墨羽”网络,西突厥如此大的军事行动,他不可能不知,甚至可能早已身处漩涡中心!刀兵一起,局势瞬息万变,纵使他智计超群、武功卓绝,在那千军万马的战场上,个人的力量又何其渺小?他会不会……遇险?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缠紧了她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抽痛。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入怀,紧紧握住了那枚贴身佩戴的墨玉玉佩。玉佩冰凉,却仿佛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与他相连的实物。那温润的触感,勾起了嘉陵江畔的诀别,月下坚定的誓言,以及无数个深宫孤寂夜里,凭借这枚玉和那份遥远的守护才能汲取到的微弱暖意。
他不能有事!
武媚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比晋阳公主更清楚这场战争的复杂性,它牵扯着西突厥的内斗、吐蕃的野心、大唐的国策……而东方墨身处其中,所要面对的,绝不仅仅是明刀明枪的危险,更有无数暗处的阴谋与算计。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担忧无用,恐慌更是致命。她必须更加谨慎,更加沉稳。这场边境风波,势必影响朝堂格局,甚至可能波及后宫。她需要更清晰地看清风向,更小心地走好每一步。因为她的命运,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与那个远在西域的男子紧密相连。他的成败,或许也关乎着她能否在这深宫中,等到云开月明的那一天。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晋阳公主带着急切与委屈的呼唤:“武姐姐!武姐姐你在吗?”
武媚深吸一口气,迅速敛去眼中所有外露的情绪,将玉佩小心藏好,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温婉沉静。她起身,迎向门口那个如同受惊小鹿般闯进来的少女身影。至少在此刻,她还需要扮演好那个能够安抚公主、洞察世情的“武才人”。深宫之内,暗涌已生,每个人都必须在这突如其来的风暴前,找到自己的位置和应对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