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尖碑崩塌扬起的黑色尘埃尚未完全落定,韦东奕已如受惊的旅鼠,强压下因真相而翻腾的心绪,将刚刚恢复不多的力量全部用于隐匿和逃离。
他沿着星痕文明回响指引中标记的一条相对安全的古老路径,向着灰烬维度更深处疾行。身后,那被方尖碑最后信息爆发吸引而来的波动越来越清晰——并非园丁那冰冷的修剪意志,也非归档者理性的扫描,而是一种更加混乱、充满贪婪掠夺意味的气息,很可能是游荡在附近的【熵痕兽群】或其他基于本能行事的掠食者。
他不能停下,更不能被缠住。
星痕文明的知识在他脑海中流淌,为他提供了更高效的路径选择和对环境危险的预判。他对【回响引擎】的运用也越发纯熟,不再仅限于汲取能量,开始能微弱地调动不同文明回响中的特性:时而利用某个擅长光学迷彩的文明技巧扭曲光线,时而借用某个感知敏锐种族的特性提前规避能量乱流。
他像一道灰色的幽灵,在废墟与风暴间穿梭,逐渐将身后的追踪者甩远。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能量风暴渐渐显现出一种奇异的规律性。灰烬不再是无序翻滚,而是沿着某种看不见的曲面流淌,形成缓慢而壮观的涡旋。空间结构在这里变得异常脆弱和扭曲,常规的欧几里得几何仿佛失去了意义,距离和方向感变得模糊而不可靠。
根据星痕文明的记载,这里已经是【灰烬维度】的极深处,靠近一个被称为【非欧心礁】的危险区域。那是现实结构极度畸变之地,是物理法则的模糊地带,寻常存在一旦误入,极易迷失方向,甚至被异常的空间结构撕裂。
但星痕文明的回响指引,却明确指向这片区域的核心。
韦东奕犹豫了片刻。风险极大,但星痕文明似乎将某种重要之物藏匿于此。或许是他们最后的避难所?或许是更多关于“观测者”和“律法僵化”的线索?
他最终决定冒险一探。他调整着自身的能量波动,使其尽可能贴合这片扭曲空间的韵律,然后小心翼翼地驶入那非欧几里得的几何迷宫。
过程如同在万花筒中航行。前一刻看似咫尺之遥的废墟,下一刻可能隔着扭曲的时空深渊。上一秒向上飞行,下一秒可能发现自己正在向下坠落。他必须全神贯注,依靠星痕文明的指引和谬误之种对矛盾空间的天然适应性,艰难地辨认着方向。
有几次,他几乎撞上突然出现的空间裂隙,或被骤然改变的重力场甩向不可知的方向,险象环生。
终于,在穿越了最后一道如同透镜般扭曲光线的空间褶皱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他抵达了【非欧心礁】的核心。
这里并非狂暴的能量漩涡中心,反而是一片异常宁静的区域。空间形成一个完美的、自我包裹的【黎曼球面】结构,将外界的混乱完全隔绝。球面内部,没有物质,没有废墟,只有纯净的、缓慢流淌的柔和光晕,以及悬浮在正中央的……
一面巨大的、破碎的【镜子】。
镜子的边框由某种非晶体的物质构成,不断变幻着形态。镜面本身布满了裂纹,许多碎片已经缺失,但残存的部分依旧光滑如初,倒映着周围流淌的光晕,却并不反射韦东奕的身影。
韦东奕认出了这东西。星痕文明的记载中提到过它——【镜映机制】,并非他们的造物,而是更早纪元的遗留,能够记录并映射特定类型的强烈信息事件,尤其是与基膜相关的扰动。
他缓缓靠近那面破碎的巨镜。
当他进入镜面影响范围的瞬间——
嗡!
镜面残存的碎片猛地亮起!周围流淌的光晕急速汇聚,在镜面之前投射出一段模糊却动态的【影像】!
那影像记录的,正是之前【微光避难点】核心,基膜撕裂,林薇的辉光试图修复,苍白光束降临,混沌核心自爆,林薇辉光碎裂的最终时刻!
但在这【镜映机制】的记录中,视角更加贴近基膜层面,能看到许多当时无法察觉的细节!
韦东奕看到了那苍白光束并非纯粹的能量,而是由无数冰冷绝对的数学定理构成!
看到了混沌核心自爆时,其最核心的一点混沌本源并未完全湮灭,而是被爆炸的冲击波裹挟着,溅射到了基膜的其他褶皱中!
最重要的是——他看到了林薇那碎裂的辉光!
在苍白光束的碾压下,她的辉光的确大部分消散了。但有一小簇最核心、最坚韧的的光粒,并未被彻底抹除,而是在碎裂的瞬间,以一种极其精妙的方式,融入了旁边一道因混沌自爆和苍白光束碰撞而产生的、极其微小的【基膜暂态畸变】之中!
那畸变如同一个短暂的、不稳定的【数学气泡】,包裹着那一点辉光,随即隐没在了基膜复杂的底层结构深处,避开了苍白光束的后续扫荡!
她没有完全消失!
她最核心的一点意识或信息,以一种极其特殊的状态,被困在了一个基膜的临时畸变气泡里!
韦东奕的心脏狂跳起来,呼吸骤然急促!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这惊人发现之时——
那破碎的镜面,似乎因为回放这段高强度的信息记录,耗尽了最后的力量,镜面上的光芒开始急速黯淡,裂纹进一步蔓延。
但在彻底熄灭前的最后一刻,镜面中那记录的、属于林薇的辉光影像,似乎与韦东奕体内吸收的、那缕属于林薇的原始光谱,产生了跨越时空的微弱共鸣。
镜面中的辉光影像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方向并非随机,而是指向这个自我包裹空间的某个特定坐标点。
随后,镜面彻底暗淡,化为一块普通的、布满裂纹的晶体,悬浮在原地,再无任何神异。
韦东奕猛地转头,望向刚才辉光闪烁指向的方位。
在那黎曼球面的内壁上,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与环境光融为一体的光谱残留,如同风中残烛般轻轻闪烁了一下。
他瞬间移动过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那点光谱残留并非真正的林薇意识,更像是镜映机制记录的一段加密信息,因为刚才的共鸣而被临时激活显现了出来。
当他的指尖触碰那点光谱时,一段极其简短、却蕴含着巨大信息量的意念流涌入他的脑海。
那不是语言,而是一个复杂的数学坐标,以及一个……请求。
坐标指向一个韦东奕从未听说过的地方,其数学参数极其古怪,仿佛存在于现实与虚幻的夹缝。
而那个请求,则让韦东奕浑身一震——
【……找到……‘旧花园’的……‘混沌之心’……】
【……将其……引入坐标……】
【……唯有混沌……可暂时……抗衡……‘僵化’……】
【……争取……时间……】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那点光谱残留也彻底消散。
韦东奕呆立在原地,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林薇(或者说她残留的意志)竟然让他去主动寻找并利用【古老混沌意志】的力量?甚至要将其引向某个特定坐标?
这太过疯狂!混沌的力量极度危险且不可控,稍有不慎就是玩火自焚!
但联想到星痕文明揭示的“律法僵化”真相,以及那苍白光束代表的绝对秩序,这似乎又是唯一可能打破死局、争取变数的方法?
她是在赌!用巨大的风险,赌一个极其渺茫的机会!
韦东奕看着自己依旧虚弱的双手,感受着体内微弱的力量。要去寻找并引导那足以毁灭世界的混沌之心?这任务艰难得令人绝望。
但他没有犹豫太久。
眼中闪过坚定的光芒,他深深看了一眼那已彻底暗淡的镜映机制,将那个诡异的坐标和危险的请求牢牢刻印在意识最深处。
然后,他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这片非欧心礁的宁静空间,重新投入外面狂暴的灰烬维度。
他的目标不再仅仅是生存。
他要去往“旧花园废墟”,寻找那憎恨一切秩序的混沌之心。
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动逃亡。
而是主动走向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