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的维度流光如同被搅动的浑浊河水,裹挟着韦东奕冲向未知。这一次的维度裂隙远比他之前仓促构建的临时泡影更加狂暴、更加不稳定,这是基膜结构被谬误与绝望合力撕裂的伤口,充满了排斥与混乱。
他像一片被投入激流的叶子,毫无反抗之力。周身剧痛不减反增,体内新纳入的纯白奇点残余与谬误之种的融合过程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激烈冲突与调和。创生的温暖与矛盾的混沌在他存在的核心处搅拌,时而带来一丝奇异的舒缓,时而引发更可怕的、概念层面的撕裂感。
林薇最后留下的信息碎片和那段关于园丁的破碎影像,也在他意识中反复回响,带来更多困惑与寒意。
不知在流光中翻滚了多久,周围的混乱能量骤然减弱。他像是被从湍急的河流抛入了一片相对平静,却更加诡异的死水。
他“坠落”在一片虚无之中。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没有熟悉的时空坐标。放眼望去,是一片无法形容的、不断缓慢自我复写又自我湮灭的数学结构。几何图形凭空出现,遵循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公理体系自行演绎,又在达到某个复杂度的瞬间悄然崩溃,回归虚无,周而复始。
这里没有物质,没有能量,只有最纯粹的、脱离了现实意义的数学过程在永恒上演。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理性弥漫其中,冰冷到没有任何误差,也没有任何温度。
韦东奕稳住身形(如果这还能称之为身形),警惕地感知着四周。他立刻意识到,这里绝非寻常的维度空间,更像是…基膜的某个废弃运算层,或者某个高维存在用于进行数学实验的隔离沙箱。
归档者的领域?还是园丁的某个数学工具间?
他不敢妄动,全力收敛自身所有波动,尤其是体内那正在激烈反应的纯白与谬误之力,生怕触发任何未知的防御或清理机制。
就在这时,他的注意力被远处一个缓慢飘荡的“物体”吸引。
在那不断生灭的数学结构背景中,那东西显得格格不入。它并非由纯粹的数学光影构成,而是有着某种实体感,形状古朴,像一个…青铜材质的古典漂流瓶。
瓶身似乎铭刻着极其细微、不断变化的数学符号,但它们的表达方式与周围绝对理性的数学结构截然不同,带着一种…人性化的、试图沟通的意图。
一个…漂流瓶?在这种地方?
韦东奕谨慎地靠近。谬误之种微微跳动,并未感受到直接的威胁,反而对瓶身上那些带着“意图”的符号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那是一种试图在绝对理性中表达“主观”的努力,本身就像是一个小小的“谬误”。
他伸出能量触须,轻轻触碰瓶身。
没有攻击,没有排斥。瓶身上的符号亮起微光,一段经过高度压缩和加密的信息流,以一种奇异的、基于共情和数学直觉而非强制灌输的方式,流入他的意识。
信息的内容让他怔住了。
这并非某个文明的技术遗产,也不是强大的武器公式。而是一封…遗书,或者说,是一个观察记录。
来自一个自称“最后观测者”的存在。它似乎是某个早已消亡的、极度擅长数学宇宙学的文明最后一个个体。它的文明并非毁灭于战争或灾变,而是主动选择了“数学化升维”,试图将整个文明意识融入宇宙的底层数学结构,成为永恒的存在。
它们几乎成功了。但它们忽略了绝对理性带来的终极冰冷。在融入数学结构后,它们的个体意识迅速被同化、稀释,失去了所有“自我”和“意义”,变成了庞大数学体系中没有意义的冗余代码,最终彻底沉寂。
而这个“最后观测者”,在意识彻底消散前,凭借最后一丝主观意志的挣扎,制造了这个“漂流瓶”,将它抛入了基膜的乱流中。瓶子里记录的,是它对文明最终命运的悲怆警告,以及对“绝对理性”的质疑。
“…数学是宇宙的法则,但并非宇宙的意义…”
“…失去观察者的选择,法则只是冰冷的墓碑…”
“…后来者,警惕…归档…园丁…它们或许并非恶意,但它们的道路,是存在的终结…”
“…保持‘错误’,保持‘疑问’,那是…火光…”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充满了无尽的遗憾与明悟后的绝望。
韦东奕握着这个冰冷的青铜漂流瓶,感受着其中承载的沉重重量。这是一个文明用彻底消亡换来的警告。它印证了他对园丁和归档者的部分猜测,也让他对自身那“谬误”的存在状态,有了更深的感触。
绝对理性,或许才是通往终极寂静的最快途径。
他收起漂流瓶,这或许是他在此地唯一的“收获”。
他继续在这片数学坟茔中小心探索。很快,他发现了更多类似的“遗迹”。有些是类似漂流瓶的信息载体,有些则是彻底凝固、失去活性的数学结构残骸,像是某种演算失败后被丢弃的草稿。他甚至看到了一些被“修剪”得极其整齐的数学模块断面,残留着园丁那冰冷的园艺权限气息。
这里,似乎是一个处理“失败数学实验”和“废弃概念”的垃圾场,同时也是园丁和归档者偶尔会来“清理”和“取样”的地方。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久留必生变故。
他集中精神,尝试感知外界。但这里的数学结构极其封闭,几乎隔绝了所有与外界的联系。强行突破必然引发巨大的动静。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体内那新融合的纯白奇点残余,忽然对远处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几乎快要彻底湮灭的数学结构碎片,产生了微弱的牵引感。
那碎片…似乎残留着一丝极其熟悉的基膜畸变的特征!与林薇最后发动白洞拂拭、触发镜映通道时引发的畸变,同源!
难道…?
一个大胆的猜想在他脑中形成。林薇当时强行打开的镜映通道,其另一端除了通往文明坟场,是否也有极其微小的碎片,溅射到了这个与之相邻的数学废弃层?
他立刻朝着那感应方向潜去。
那是一个不断自我复制又自我否定、处于崩溃边缘的数学公式残骸。在其最核心处,一丝微不可查的、与周围绝对理性格格不入的畸变参数如同病毒般顽固存在。
就是它!
韦东奕眼中光芒一闪。他没有试图修复或理解这个公式,而是再次引动了体内的谬误之种!
他将谬误的力量,小心翼翼地注入那畸变参数之中!
不是破坏,而是放大!放大这种“错误”,放大这种与周围环境的“不兼容”!
嗡——!
那原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数学公式残骸猛地剧烈震荡起来!谬误的注入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但它崩溃的方式并非悄无声息的湮灭,而是产生了一种极不稳定的、指向性的撕裂!
一个微小、扭曲、但确实存在的裂隙,在那公式崩溃的中心点被强行撕开!裂隙之外,不再是绝对的数学理性,而是传来了灰烬维度那熟悉的、混乱的能量气息!
机会!
韦东奕毫不迟疑,化作一道流光,冲向那裂隙!
就在他即将没入裂隙的瞬间,他清晰地感受到,一道冰冷无情的扫描意念如同探照灯般扫过这片区域!
归档者!它们还是察觉到了这里的异常波动!
韦东奕全力收敛气息,猛地扎入裂隙!
在他身后,那小小的裂隙迅速弥合,仿佛从未存在。冰冷的扫描意念在附近停留了片刻,记录下数学结构异常崩溃的数据,并未发现特定目标,最终缓缓退去。
数学坟茔再次恢复了永恒的死寂,只有那些不断生灭的公式,以及那个古老的青铜漂流瓶,无声地诉说着关于绝对理性的警告。
韦东奕从裂隙中跌出,重新感受到灰烬维度的混乱。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已然消失的入口,心有余悸。
这一次,他不仅带回了纯白奇点的残余,更带回了一个文明最后的警告,以及对自身道路更深的坚定。
他看向前方灰败的、充满危险的未知空域,感受着体内纯白与谬误那痛苦而奇异的共生。
他的漂流,仍在继续。而归档者的目光,或许离他更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