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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初刻,天光尚在云层间挣扎,乾元殿内却早已燃起一炉沉水香,青烟袅袅,盘旋如缕,氤氲着庄严与肃穆。玉沁妜端坐于九龙盘踞的龙座之上,凤袍广袖垂落阶前,眉目如画却冷若冰霜。她指尖轻轻拂过御案之上那幅由凌霄九死一生带回的边防布防图,纸面微潮,边缘犹带昨夜风雨侵袭的斑驳水痕,墨线却依旧锐利如刀锋镌刻,一丝不苟,仿佛将千军万马、万里山河尽数凝于方寸之间。

昨夜密报中所陈诸般隐忧——兵员无故空缺、烽燧联络断绝、箭垛年久失修、戍卒饥寒交迫——此刻皆在这幅图上化为铁证如山,不容辩驳。朝臣列立两旁,屏息凝神,唯恐一字之差便引祸上身。

“兵部尚书何在?”她启唇轻语,声调不高,却如古寺晨钟,自穹顶轰然荡下,震得人心微颤,余音久久不散。

老臣缓缓出列,银白须发在烛火映照下泛着苍凉光泽,身形略显佝偻,双手捧笏,深深躬身:“臣……在。”

“沧州驻军实缺四十七人,”玉沁妜一字一顿,声音清冷如寒泉滴石,“雁门关东段三座烽燧已逾七日未传讯号,昼夜皆无狼烟升腾,更无飞鸽往返。此非战损所致,亦非朝廷调防之令。你身为掌天下兵马之重臣,统辖六部兵事,执掌虎符印信,竟不知其因?”

兵部尚书额角冷汗涔涔而下,喉头滚动,强自镇定道:“回禀陛下……边关奏报向来以整数呈递,或有零星出入,实属常情,并非有意瞒报……”

“出入?”玉沁妜眸光骤厉,似有寒电掠过殿宇,她素手一扬,那幅布防图应声展开,宛若一面战旗猎猎招展于朝堂中央,“此图乃凌霄亲赴边陲,踏雪涉险,逐营点验、实地勘核所得!每一笔勾勒皆有据可查,每一道标记皆系将士血泪所书!你口中轻描淡写的‘出入’,可是要拿四十七名活生生的士卒性命去填补?是要用三处烽燧的沉默,换取敌骑压境时毫无预警的屠城之灾吗?”

满殿文武为之色变,无人敢抬头直视那端坐凤座上的女子。她虽身着华服,未披铠甲,然气势凛然,恍若执剑临阵,目光所至,皆成霜雪。

户部郎中见势不妙,急忙趋步上前,躬身奏道:“陛下明鉴,边饷确已按例拨付,账册分明,文书俱全。若有克扣之弊,亦非出自户部统筹调度之责,恐另有隐情……”

“不在你处?”玉沁妜缓缓转首,眸光如刃,直刺其心,“那为何沧州守将联名血书,藏于帅印之下,字字泣血,只求‘宁死不退’四字?若粮秣充足,器械精良,士卒饱暖,谁愿以命相搏?谁肯写下这等悲壮绝笔?你们以为朕不知?那些将士不是不愿退,是身后无路可退!他们守的是国门,护的是黎民,而你们——”她顿了顿,声如裂帛,“却在争执一份账册上的虚实!”

殿内死寂如渊,唯有香烟袅袅上升,缠绕梁柱,仿佛也在为这江山社稷默哀。窗外晨光终于破云而出,洒落金砖之上,映出一道孤高身影,端坐龙庭,执掌乾坤,誓要拨开层层迷雾,还这万里河山一个清明。

御史大夫此时缓缓自列班中迈出一步,衣袖翻卷如云,声若洪钟,字字铿锵:“臣以为,当彻查各营账目,清点兵册粮饷,设巡按直察专司其事,凡虚报冒领、吃空饷、克扣军资者,不论官职高低,一律严惩不贷,以正纲纪!”

话音未落,礼部侍郎裴元舟亦趋步出列,神情肃然,拱手附议:“臣亦深以为然。此弊积年已久,若再拖延,恐边防动摇,国本受损,宜速行之,以儆效尤。”

“住口!”御史大夫猛然转身,目光如电,直刺裴元舟,“你前日尚在朝堂之上振振有词,言皇夫不得干政,今日却紧随其后,附和此策,莫非是为攀附权势、讨好宫闱,竟将祖制纲常弃如敝履?”

裴元舟脸色微变,眉峰轻蹙,额角隐现青筋,正欲开口争辩,唇齿微启之际,玉沁妜却轻轻抬手,素白指尖微微一扬,动作虽轻,却如风止波,瞬间压下了殿中暗涌的纷争。

就在这片寂静之中,一道清瘦身影自文官行列深处缓步而出,脚步沉稳,却不带丝毫喧哗。百里爵身着月白锦袍,衣料在殿内烛火映照下泛着淡淡银光,宛如霜雪凝成。他身形修长,肩线微削,袖口垂落的流苏被他无意识地攥在掌心,早已揉捏成一团凌乱死结,仿佛泄露了内心难以言说的激荡。

他躬身行礼,姿态恭谨,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如寒泉滴石:“臣不敢妄议国政,逾越本分。然昨夜秉烛夜读《兵要》古籍,忽见一句——‘兵疲非因敌悍,而在主不知情’,顿觉心头一震,辗转难眠,今斗胆陈言,愿陛下明察。”

群臣闻言皆是一怔,纷纷侧目而视,目光或惊疑、或审视、或警惕,交织成一片无声的旋涡。

百里爵并不回避,依旧低首垂眸,语气平缓却字字如钉:“沧州缺员,非一日之弊,实乃积弊多年。层层上报,皆称‘足额无误’,可实际军册所载与营中实数相去甚远,空饷之患,早已深入骨髓。若今日仅追究末端小吏,不过如斩草而不除根,春风吹处,恶蔓复生。真正该问的,不是那些奉命填表之人,而是年年批阅奏报、亲笔签押‘无误’二字的诸位大员——他们,真的不知情吗?”

户部郎中闻言骤然变色,面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仿佛被利刃刺中心口,猛地踏前半步,声音颤抖:“你……你这是在指责我等渎职怠政、欺君罔上?”

“臣不敢。”百里爵轻轻摇头,发间玉簪微颤,映出一点冷光,“臣只是心中困惑难解——既知北境风雪凛冽,边关将士衣不解甲、食不果腹,为何修缮箭垛的工费竟拖延七个月之久,至今未拨?为何寒冬已至,战袍冬衣仍迟迟未能发放,却有人亲眼所见,京中某府深更半夜,车马连绵,连夜运进整整三十车锦绣绸缎,金线熠熠,耀人眼目?”

他顿了顿,声音依旧温和,却如细针扎入人心:“这些事,并非密辛,也非谣传,不过是街巷之间百姓私语,坊间茶肆偶有议论罢了。可正因为人人都看得见,才更令人痛心——漏洞如此昭然,为何无人问责?为何岁岁如此,年年依旧?”

满殿顿时哗然,窃语四起,如潮水般在金砖地上蔓延开来。有人低头不语,有人神色慌张,更有几位官员额角渗出细汗,不敢抬头直视龙座方向。

而高居龙座之上的玉沁妜,始终静默端坐,凤冠垂旒轻晃,遮住了她眼中流转的神采。她未发一言,唯有那微不可察的一瞬眸光轻动,似有星火掠过寒潭,隐约透出一丝赞许,随即归于沉寂,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

御史大夫冷哼一声,声音如寒霜坠地,带着几分讥诮与不屑:“和亲之人,哪里懂得我大胤山河社稷的利害攸关?说得倒是轻巧,可曾有半分切实可行的良策?莫不是空谈误国,徒增烦扰!”

百里爵缓缓抬头,眉宇间透着沉静坚毅,眼尾微红,似有隐痛未消,却目光如炬,毫不闪避地迎上那道冷峻审视:“若有良策,也需陛下容臣一试,方知可行与否。臣才疏学浅,所知有限,然心中唯有二字——设惧。治贪之道,不在严刑峻法之表,而在令其心生畏惧。使贪者深知,凡伸手必露,露则必惩,如此,方能望其收手敛欲,不敢妄为。”

“讲下去。”玉沁妜终于启唇,声音清越如钟磬轻鸣,穿透殿中凝滞的空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百里爵深吸一口气,语调平稳而清晰,条理分明地继续陈奏:“其一,明账。每季边饷出入,皆由兵部、户部与御史台三方共同审核,彼此牵制,互为监督。账册须抄录三份,一丝不苟:一份封存于户部密档,永久留存;一份呈送御前,供陛下亲自过目,以示天听昭昭;最后一份,则张贴于各戍边军营门前,公之于众,令每一位士卒皆可亲眼得见,粮饷几何,去向何处,一目了然。”

他顿了顿,目光沉凝,语气陡然加重:“其二,重惩。凡经查实有克扣、挪用、虚报之罪者,不论官阶高低,不论资历深浅,一律剥职下狱,永不叙用!家产尽数充公,以儆效尤。昔日纵容包庇之风,必须斩草除根。”

“其三,设巡按直奏之制。遴选清正廉明之官,化装潜行,以钦差身份暗访边地,巡查吏治,稽查账目。此等巡按,可越级上奏,直达天听,不受地方节制,不畏权贵阻挠。耳目通达,则奸佞无所遁形;雷霆骤降,则宵小闻风丧胆。”

言毕,大殿之内陷入一片死寂,仿佛连呼吸都凝滞了。烛火摇曳,映照在群臣脸上,或惊或疑,或思或惧,无人敢率先开口。

兵部尚书低头轻叹,声音低沉而复杂,似有千钧压心:“此法若真推行,确可肃清积年弊政,涤荡污浊……然牵涉之广,牵动之深,恐震动朝野,引发动荡,甚至动摇根基……不可不慎啊。”

“不动荡,就永远有人觉得可以侥幸。”玉沁妜缓缓起身,玄色龙袍如夜云铺展,金线绣成的五爪蟠龙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她步下丹墀,足音沉稳,步步如叩击人心。裙裾拂过台阶,带起一阵无声的威压。

她立于高阶中央,身形挺拔如松,目光如电扫过满殿文武,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刻入人心:“你们争来争去,今日说守,明日言耗,后日又谈监察,可曾真正俯身倾听过边关将士的心声?他们不是奏折上冰冷的数字,不是邸报中轻描淡写的墨字,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是离乡背井、枕戈待旦、血染黄沙的忠勇之士!若连一口饱饭都难求,若连冬衣都破烂不堪,谁还会替你守这万里江山?谁还会为你抛头颅、洒热血?”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却愈发坚定,仿佛熔岩奔涌于冰层之下:“今日本议边事,不为权斗倾轧,不为门户之争,只为安民固本,只为让那些在风雪中站岗的士兵,知道他们的苦,有人看见;他们的命,有人珍惜。”

她抬手一挥,气势凛然,震慑四座:“诸卿所言,朕已尽知。是非曲直,自有决断。”

随即,她凤目微敛,声如寒泉击玉,一字一句宣下三道严令,字字千钧,震慑朝堂:

“第一,沧州与雁门即刻互派信使,每两日必须通报敌情一次,不得延误。凡迟报、漏报、瞒报者,一律以通敌论处,斩立决,绝不宽贷!”

“第二,即日起设立边饷稽查使一职,由天机楼择精明强干之人暗中巡查,直通御前奏报。凡有阻挠、隐瞒、打压稽查者,视同包庇贪腐,罪同共犯,依律重惩,绝不姑息!”

“第三,百里爵自即日起,可列席军政要务会议,参议边防策略,然仅限建言献策,无签押之权,亦不得私自接见边关将领。若有逾矩妄动之举,形迹可疑,便以谋逆论处,满门连坐!”

圣谕铿锵落下,余音犹在殿梁回荡,群臣心头凛然,纷纷伏地叩首,齐声称是,不敢有半分异议。

百里爵垂眸领命,身形挺直如松,神色沉静如古井无波。唯袖中指尖缓缓松开那枚紧攥已久的流苏结扣,指节泛白的痕迹悄然褪去,仿佛卸下了某种无形重负。他眸光低敛,似在思量深远,又似早已洞悉这道恩旨背后暗藏的试探与权衡。

裴元舟悄然抬眼,目光掠过那高踞龙座之上、威仪凛然的女子——昔日那个在旧党围攻中沉默退让的柔弱公主,如今竟已执掌乾坤,雷厉风行至此。他心头蓦然一震,暗自唏嘘:曾几何时,自己还随慕容铮讥讽她不堪大任,如今看来,那位曾被众人轻视的女帝,早已悄然扭转局势,将旧日权臣尽数纳入掌中。若早知她有今日之魄力与手腕,当初又何必趋炎附势,随波逐流?

御史大夫眉头微蹙,虽仍觉皇夫参政不合祖制,实属破格之举,然其所陈边策条理分明、切中时弊,加之女帝已明定权限、划清界限,既显信任,又设铁律,令人无可指摘。他终究只得压下心中疑虑,默然退归班列,神情复杂难辨。

玉沁妜缓步走回九龙盘绕的龙座,裙裾拂过金砖,无声却有力。她纤指轻轻点在紫檀御案边缘,指尖微凉,眸光却如刀锋般落在百里爵身上,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审视与深意。

“你方才所言‘伸手必露’四字,倒是犀利得近乎无情。”她声音不高,语调平静如水,却仿佛暗流涌动,“可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人,早已把手伸得太长,深入骨髓,盘根错节,却始终隐于幕后,从未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百里爵缓缓抬眸,目光如秋夜寒星,与她对视良久,殿内寂静得仿佛连呼吸都凝滞了。片刻后,他唇角微动,声音低沉而清晰,如钟鸣幽谷:

“看见的人,未必敢说;敢说的人,未必能动。而臣今日之所以敢直言不讳,并非因胆识过人,而是因为——”他顿了顿,目光坚定如磐石,“陛下愿意听,也听得懂。”

玉沁妜静静凝视着他,眸光深处似有风云流转,终是未语,只微微颔首,那一瞬,仿佛有雷霆潜藏于静默之中,只待一声令下,便撕裂长空。。

就在此时,殿外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内侍神色肃然地疾步上前,俯身在她耳畔低语数句,声音几不可闻,却似暗流涌动,悄然牵动了大殿深处的寂静。

她端坐于上,面容沉静如古井无波,眉目间不见丝毫波动, 只轻轻颔首,动作极尽克制而优雅。随后,她缓缓自宽袖之中取出一片铜铃残片,指尖微动,将其轻轻置于案角。那残片不过掌心大小,边缘焦灼发黑,似曾遭烈火焚炙,裂痕如蛛网般蜿蜒蔓延,仿佛稍一触碰便会彻底碎裂,却又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沧桑。

她凝视着那枚残片,目光深邃如渊,眸底似有星火闪动,足足停驻两息之久。殿内鸦雀无声,连烛火都仿佛屏住了呼吸。忽然间,她启唇轻问,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玉珠落盘:“百里爵,你可知这铃声为何能传十里而不散?”

百里爵微微一怔,眸光微闪,略作思忖后恭敬答道:“回陛下,因铃腹中空,声波可在其内反复回荡,借风势之力,可使音波远播。然若铃体破损,则共鸣失衡,声必喑哑难扬。”

“说得不错。”她淡淡回应,指尖忽而轻叩那枚残片,发出一声短促而沉闷的“铛”响,虽不嘹亮,却似余音绕梁,隐隐震荡人心。她唇角微扬,语气陡然转厉,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锋芒:“但它还能响一次。只要敲得准,力道够,纵是碎铃,亦可震耳欲聋!”

话音落下,她不再多看百里爵一眼,袍袖微拂,宛如秋风扫落叶,转身面向殿中众臣。她的身影挺拔如松,气势凛然,仿佛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矗立于朝堂之上。声音清越而坚定,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边防之事,关乎社稷安危,已不容再拖。兵部即刻拟定整改章程,三日内呈报御前;户部须彻查近半年粮饷流向,不得有一文一粟遗漏;御史台即刻遴选巡按人选,务求清正刚直之士,明日午时之前,必须将名单报备入阁!”

语毕,大殿之内一片肃然,群臣无不凛然,齐刷刷躬身应诺,声如洪钟,响彻殿堂:“臣等遵旨!”

殿外天光渐次明亮,晨曦如薄纱般自朱红宫门的缝隙间流淌而入,洒落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映出斑驳陆离的光影,仿佛碎银浮荡在静谧的湖面。微风穿廊而过,拂动檐角铜铃,发出清越悠远的一声轻响。此时,一名小太监低垂着头,双手恭敬地捧着一只乌漆匣子缓步走入大殿。他脚步极轻,落足无声,似怕惊扰了这清晨的庄严与肃穆,直至御案旁才轻轻将匣子放下,动作谨慎得如同托举着整个王朝的命运。

那漆匣通体幽黑,泛着冷峻的光泽,匣身以金丝盘绕成 蟠龙 的纹样,层层叠叠,宛如龙鳞交叠,又似云雷暗涌,显是出自内府巧匠之手。匣口封缄严密,金扣紧锁,未留一丝缝隙,仿佛其中所藏之物,不容窥探,亦不可轻启。

玉沁妜缓缓抬手,指尖轻抚过匣面,动作细腻而缓慢,仿佛在感知某种隐秘的讯息。她的手指最终停驻于那枚精致的锁扣之上,指腹微微摩挲,似有所思。阳光斜照在她侧脸,勾勒出清冷而端严的轮廓,眉宇间透着不容侵犯的威仪,却又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倦意。

百里爵立于阶下,身姿笔直,目光却不自觉地掠过那只神秘的漆匣,随即又悄然落回女帝脸上。他忽然察觉——她今日竟未佩戴那支象征凤权、通体莹润的白玉凤钗。往日高绾的发髻此刻仅以一根素银簪固定,簪头无珠无翠,简洁至极,甚至显得有些刻意的朴素。这一细微的变化,让他心头微动,仿佛预示着什么未曾言明的情绪或变局正在悄然酝酿。

他正欲深思其意,忽闻一道清冽如泉的声音自上方传来:“你昨日呈上的《春汛防洪策》,朕已细细阅过。”女帝语调平缓,却字字清晰,如珠落玉盘,“其中第三条建议,关于疏通支渠、分流主水之势的设计,构思缜密,颇具远见,甚好。”

百里爵立即垂首,声音沉稳而恭谨:“谢陛下赞誉。”

然而,她话音一转,语气陡然转冷:“但你漏了一件事。”

殿内空气仿佛瞬间凝滞,连窗外飘来的鸟鸣也悄然止息。她眸光微敛,直视着他,一字一句道:“沧州水道下游,尚有三座民坝,皆为百姓世代修筑,护田保家之用。若依你原策强行泄洪,虽可解上游之危,却会使万顷良田尽没于浊浪之中。你算尽水势走向、泥沙沉积,却独独未算人心向背。”

此言如寒刃出鞘,直刺心扉。百里爵浑身一震,额角隐隐渗出细汗,当即单膝跪地,俯首叩请:“臣思虑不周,疏忽大义,罪该万死,请陛下降罪责罚!”

“不必。”她淡淡开口,语气恢复如常,却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知错能改,犹未为晚。补上便是——明日午时之前,将修订后的奏章呈递上来,务必详述安置百姓、迁移粮储之策。”

“是!”他应声而起,神色肃然,心中已飞速推演新的治水方略。

女帝不再多言,只是抬起素手,指尖轻点御案边缘,示意今日朝议暂歇。群臣纷纷躬身退下,衣袍窸窣之声在空旷巍峨的大殿中回荡,脚步轻重不一,却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寂静与威严。唯有那漆匣依旧静静卧于案侧,在晨光中泛着幽邃的光,仿佛沉默地见证着权力流转之间,每一次抉择背后,那看不见的千钧重量。

百里爵仍伫立原地,身形如松,衣袍未动,唯有眉宇间凝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沉静。风自殿外悄然拂入,卷起几缕垂落的帷幔,却未能扰动他分毫。

玉沁妜静静望着他,眸光如水,却又深不见底。她忽而启唇,声音轻得仿佛一片落叶坠地:“你说……如今最危险的,究竟是北境那虎视眈眈的敌军铁骑,还是……藏在我们身侧、看似无害的自己人?”

殿内寂静如渊,连光影都似凝滞。百里爵沉默良久,目光低垂,仿佛在掂量每一个字的重量,终是缓缓开口,语调低沉而清晰:“不是那些明刀明枪的敌人,而是那些日日说着天下太平、让我们误以为山河无恙的人。”

她听了,唇角极轻微地牵动了一下,似有一抹笑意掠过,又像只是光影错觉,转瞬即逝,分不清是讥诮,还是悲凉。

大殿深处,唯余二人相对而立。阳光从高窗斜斜洒落,穿过尘埃浮动的空气,恰好落在案几上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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