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秋日午后的阳光带着几分慵懒。
李简一上午都在书房内,时而苦思冥想,时而提笔疾书。
最终,他将两份写满诗词的笺纸分别装入两个锦囊。
将锦囊收好,他揉了揉眉心,起身走向后花园,准备活动下筋骨。
园中草木已见萧瑟,唯几株秋菊开得正盛。
他正负手踱步,忽听得不远处传来舒儿的呼唤:
“丫丫——丫丫——”
李简循声望去,只见舒儿提着裙摆,正在假山石径间张望。
“舒儿。”李简出声叫住她。
舒儿闻声回头,见是李简,便步履轻快地走了过来,敛衽行礼,语气温顺:“公子。”
“在找那丫头?”李简语气随意。
“是呢,”
舒儿微微蹙眉,露出一点无奈的笑意,“小姐吩咐我盯着她写字的,一转眼又不知跑哪儿去了。”
李简看她这副尽职尽责的小模样,顺手从旁边的菊丛中折下一朵半开的金色蟹爪菊,拿在手中把玩。
“过来,给你看个好玩的。”
舒儿不明所以,但还是乖巧地走近了些。
只见李简将菊花在她眼前一晃,随即握拳,再摊开手掌时,掌心已空空如也。
舒儿微微睁大了眼睛,流露出些许惊奇。
李简另一只手却如同变戏法般从她肩后探出,指尖正拈着那朵金菊,花瓣上还带着清冽的香气。
他手腕一转,将花儿轻轻簪在了她的鬓边。
“送你了。”
微凉的触感和突如其来的赠予让舒儿脸颊微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公子,这……”
“戴着吧,挺好看的。”
李简不在意地摆摆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却发现她产生的一点鲜活神色很快黯淡下去,眉宇间似乎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忧色。
“怎么?”李简有些疑惑,“一朵花也换不来你个笑脸?”
舒儿闻言,慌忙抬眼,想挤出一个笑容,却终究没能成功,声音也低了下去:
“奴婢不敢……只是,只是看着小姐从昨日回来便心事重重,午膳也没甚胃口,奴婢心里……总觉得不好受。”
李简闻言一笑,无奈道:
“你小姐不开心,是她自个儿的事。你这小脑袋瓜整天想那么多不累?
你记着,以后在我跟前,每天都要开开心心,明白吗?”
舒儿被他这话说得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犹豫了一下,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担忧:
“公子……是不是……
是不是昨晚那个玉岚公主,她又欺负小姐了?”
李简看着她这副怯生生又忠心耿耿的模样,伸手用指节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放心吧。”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的决断。
“她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舒儿蓦地怔住,捂住额头,眼睛瞪得圆圆的,还没完全消化这句话的含义。
就在这时,假山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只见丫丫像只小鹿般蹦跳着出来,她的小脸红扑扑的,额发被汗水打湿了几缕,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原本整齐的衣裙沾了些尘土,但整个人精神焕发,眼神晶亮,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活力。
李简许久未见她,此刻不由得微微一怔。
这丫头和当初那个瘦弱胆怯的小流民相比,简直判若两人,身姿舒展了许多,眉宇间也多了几分之前没有的灵动机敏。
见到李简,丫丫立刻规规矩矩地地行了个礼:
“丫丫见过世子!”
礼仪竟颇为标准,看来林玥瑶没少花心思教导。
李简微微颔首,问道:
“书读得怎么样了?”
丫丫一听这个,小脸立刻垮了下来:
“回世子,丫丫有努力在读了……”
舒儿见状,上前一步,一边替她拍去裙角的尘土,一边对李简道:
“公子,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思不在这读书上,天天地缠着袁伯教她练武,劲儿头可足了。为此小姐可没少操心。”
“哦?”李简听完眉头一挑,眼中掠过一丝意外。
按套路来讲,袁伯极有可能是个隐藏的绝世高手,莫非……他上下打量了丫丫一眼。
莫非这丫头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被袁伯这老狐狸一眼相中,正在暗中倾囊相授?
这个念头一起,李简再看丫丫那因为不爱读书而垮下的小脸,忽然就觉得顺眼了许多。
他未动声色,对舒儿淡淡道:
“回去和你家小姐说说,小孩子嘛,别太苛刻了。
读书明理是好事,但强扭的瓜不甜,顺其自然便好。”
舒儿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宽慰,连忙应道:
“是,公子!奴婢一定把话带到。”
她感觉公子这话透着理解,或许能让因诗会之事心情低落的小姐稍感慰藉。
“走吧,丫丫,我们回去了。”舒儿牵起丫丫的手。
丫丫偷偷瞄了李简一眼,见他没再追问功课,小小地松了口气,乖乖跟着舒儿走了,只是步子比起方才的灵动,似乎沉重了那么一点点。
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李简脸上的闲适缓缓收敛。
就在这时,七宝快步走来,手中捧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函,低声道:
“世子,莫先生的信。”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还有,赵世子来了,正在书房候着呢。”
李简接过那封薄薄信,未着急拆开,先问了一句:
“折扇停了吧?”
“停了。”
七宝立刻回道,脸上却忍不住露出一丝困惑,他小心地看了眼李简的脸色,问道:
“世子,怎么突然……又不卖了?”
李简闻言,嘴角扯出一抹带着些许自嘲的弧度,微微叹了口气:
“想在这京城里挣点安生钱,是真tm的难。”
他一边朝书房走着,一边展开了信笺。
信上的内容很短:
枕流居背景似与淑妃母族孔家牵连……
李简看完,脚步蓦地一顿,立刻转向七宝,吩咐道:
“让阿北把枕流居的人都撤回来。”
“是!”七宝见李简神色骤然凝重,应了一声便转身快步离去。
书房内。
赵均平正背着手,有些焦躁地踱着步。
听到门响,他立刻停下转身,脸上习惯性地堆起笑容,拱手道:
“简哥。”
李简径直走到主位坐下,目光在他脸上扫过,仿佛能穿透那层强装的笑脸。
他唇角微扬,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秤砣,人生在世,不如意十有八九。这才哪儿到哪儿?”
他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柄玉尺,在指尖转了转,继续道:
“别慌,咱们手里攥着好东西,还怕没有亮出来的时候?时机未到而已。”
他的话语如同定心丸,瞬间安抚了赵均平那颗七上八下的心。
赵均平胖脸上的失落立刻被重新燃起的期待取代,他凑近两步,眼巴巴地看着李简:
“简哥,您说的是!是小弟我沉不住气了!那……咱们接下来?”
李简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由得笑了起来,身体放松地靠回椅背,用一种带着几分戏谑的语气说道:
“接下来?你这几日鞍前马后也辛苦了,简哥我先给你发点小福利。”
赵均平眼睛一亮:
“福利?”
“嗯,”
李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仿佛在说一件再轻松不过的事,
“给你个美差。从今晚起,你去把京城那四大名楼的花魁,给我扫平了。”
“扫……扫平四大名楼?!”
赵均平脸上的期待瞬间凝固。
“简、简哥!”
他猛地回过神来,脸上堆起为难的苦笑,
“您……您就别拿小弟开涮了!
那四大名楼的花魁,是那么容易见的吗?不瞒您说,就我那点体己钱,怕是连门槛儿都过不去……”
他搓着手,一脸窘迫。
李简嗤笑一声,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瞧你那点出息。谁让你动自己的老婆本了?”
“这是公干,所有开销,公司给你报销。”
“公司……报销?”
赵均平懵了,小心翼翼地问:
“简哥,您的意思是……花多少,您都给……包了?”
“不然呢?”李简挑眉,“让你去办事,还能让你自己贴钱?”
“哎哟!我的好简哥!”
赵均平瞬间狂喜,脸上的为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巨大馅饼砸中的兴奋,他几乎要跳起来,
“您早说啊!有您这句话,别说四大名楼,就是八大胡同小弟我也……呃,不是,
总之您放心!这差事,小弟我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看着他这前倨后恭的滑稽模样,李简失笑摇头,随即从袖中取出那两个早已备好的锦囊,放在了桌上。
他的神色认真了些,指着其中一个绣着云纹的锦囊说道:
“别高兴得太早,钱不是白花的。
听着,今晚,你去云裳阁。
这里面的东西,足够让你在花月凝面前露个大脸。
运作得好,拿下这位舞魁的青睐,让你在京城小有名气,问题不大。”
接着,他的手指移向另一个绣着青竹的锦囊:
“明天,带着名气,去鹤梦轩。这里面是应对苏小小那位琴魁的法子。
她性子清高,与花月凝路数不同,你按里面写的做,博个知音之名,应当不难。”
赵均平如同接圣旨一般,双手捧起那两个锦囊,紧紧捂在胸口,胖脸上满是郑重:
“简哥!我记住了!今晚云裳阁,明天鹤梦轩!保证完成任务!”
“去吧。”李简挥挥手,
“机灵点,别把锦囊里的底牌一次全抖搂干净。
说着指了指他手中的折扇,
“记住,你是去办事的,花魁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别真被迷了心窍。”
赵均平闻言,胖脸上露出一丝茫然:
“简哥,那……那要是她们问起诗词歌赋,或是琴棋书画,我……我该怎么接话?总不能一问三不知吧?”
李简看着他这副患得患失的模样,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教你一招,记牢了。”
他伸出两根手指,
“就两个字,略懂。”
“略……懂?”
赵均平眨巴着眼睛,努力消化这两个字。
“对。”李简靠回椅背,好整以暇地解释,
“无论她们问你什么,你只需摇着你这把扇子,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轻描淡写地回一句——‘略懂,略懂’。”
他模仿着那种腔调,随即又补充道:
“若她们追问,或是想与你深入探讨,你就打个哈哈,把话题引开。重要的是你进去过,留下了名号,不是真让你和他们探讨琴棋书画的,明白吗?”
赵均平如奉纶音,紧捂锦囊深揖到底:
“小弟悟了!”
李简不再多言,只挥了挥手。
“悟了就行,去吧。”
赵均平又行了一礼,这才抱着锦囊,屁颠屁颠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