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林玥瑶?”
林玥瑶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声音依旧平稳:
“正是臣妇。”
玉岚看着她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轻哼一声,终于开口:
“起来吧。”
待林玥瑶直起身,玉岚上前一步,几乎与她面对面,目光更加直接地在她脸上逡巡,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挑剔:
“本公主还以为是什么天仙般的人物,原来……也不过如此。”
她刻意拉长了尾音,手中短鞭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自己的掌心,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难堪或恼怒。
然而,林玥瑶只是微微垂眸,唇边甚至依旧挂着那抹得体的浅笑:
“公主殿下说笑了。
臣妇姿色平庸,自然不及殿下万一。”
她回答得谦逊,却让玉岚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玉岚心头火起,下巴抬得更高,语气更加咄咄逼人:
“少在这里假惺惺!
李简哥哥呢?
你把他藏哪儿去了?
是不是你故意不让他见本公主?”
林玥瑶抬眼,目光平静地迎上玉岚带着怒意的视线,语气温和却坚定:
“公主殿下误会了。
夫君一早便出门会友,臣妇也是刚刚回府,实在不知夫君此刻身在何处。”
“不知?”
玉岚轻哼一声,手中的短鞭敲击掌心的节奏快了些,
“连自己夫君的去向都不知道?你这世子妃怎么当的?”
“殿下息怒。”
林玥瑶依旧不疾不徐,
“夫君行事自有章法,臣妇从不过问。
若殿下有要事寻他,不妨告知臣妇,待夫君回府,臣妇定当第一时间转达。”
玉岚被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俏脸微红,尤其是林玥瑶口中那一声声自然的“夫君”,更是刺耳。
她将短鞭猛地指向林玥瑶,声音尖锐起来:
“林玥瑶!你别以为有了一道圣旨你就真是个人物了!
我告诉你,李简哥哥他心里根本……”
“公主殿下。”
林玥瑶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打断了玉岚即将脱口而出的伤人话语。
她非但没有因那近在咫尺的鞭梢而退缩,反而微微向前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林玥瑶的目光清澈而冷静,直视着玉岚因愤怒而有些泛红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
“殿下,您身份尊贵,是金枝玉叶。
有些话,说出来,于您清誉有损。有些事,做出来,于皇家体面无光。”
她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玉岚手中的短鞭,以及她这身引人注目的男装。
“您今日这般阵仗,亲临臣子府邸,追问一位已成家立室的世子行踪……此事若传扬出去,朝臣们会如何议论?
御史台的奏章,又会如何书写?”
林玥瑶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像带着冰碴,直刺玉岚心底:
“他们不会赞您率真可爱,只会非议您……不懂礼数,纠缠臣子,行为失当。”
最后她凝视着玉岚瞬间有些僵住的俏脸,轻声反问:
“您觉得,若陛下与皇后娘娘知晓此事,是会责怪臣妇招待不周,还是会忧心殿下您……年少冲动,授人以柄呢?”
“……你!”
玉岚猛地瞪大了眼睛,握着短鞭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发白。
她看着林玥瑶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一股强烈的羞辱感和怒火直冲头顶,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她脑中飞速旋转,急切地想要找到一个能彻底击垮对方的武器。
很快,她脸上的怒容瞬间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十足的讥诮和鄙夷。
她绕着林玥瑶又走了半步,语气变得轻飘飘,却字字如刀:
“呵……说得好,说得可真好听啊。”
她停下脚步,站定在林玥瑶面前,上下打量着对方,仿佛在看什么可笑之物:
“林玥瑶,你在这儿跟本公主装什么知书达理,你哪来的脸跟我说这些?”
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十足的质问:
“你是个什么玩意儿,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不等林玥瑶回应,她便如同终于亮出致命一击的猎人,恶狠狠地继续说道:
“我父皇亲自下旨赐婚,你都敢抗旨逃婚!
让李简哥哥,让整个靖北王府丢尽了脸面!”
“你现在倒是在这儿,跟本公主摆起世子妃,女主人的谱了?”
玉岚的声音带着毒刺般的快意,她终于感觉自己扳回了一城,重新占据了上风:
“我告诉你,要不是看在你父亲那点微末功劳的份上,
就凭你抗旨不遵这一条,我父皇早就砍了你的脑袋了!
还能容得下你在此,对本公主指手画脚,大放厥词?!”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得周遭一片死寂。
门房和下人们纷纷低下头,不敢出声。
舒儿在一旁听得脸色煞白,紧张地看向自家小姐。
林玥瑶的身子几不可察地一晃,脸色倏地苍白。
她垂下眼睫,指尖在袖中深深掐入掌心,借这细微的痛楚撑住了摇摇欲坠的体面。
玉岚看着林玥瑶沉默不语的样子,脸上得意的笑容愈发张扬,以为自己终于彻底压倒了对方。
然而,仅仅过了片刻。
林玥瑶缓缓抬起了眼帘。
她的脸上并没有玉岚预想中的惊慌失措,那强自镇定的平静下,是一种认清了现实,并决心直面它的坚韧。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玉岚,声音依旧温和:
“公主殿下说得是。”
“臣妇年少无知,确曾行差踏错,幸得陛下天恩浩荡,未加严惩,更蒙夫君不弃,予以包容。”
“也正因如此,”
林玥瑶目光沉静地迎上玉岚错愕的视线:
“往日之失,如芒在背,时刻警醒着臣妇礼数规矩之重,天恩之不可负。”
她微微垂下眼帘,语气转为一种近乎恳切的劝诫:
“唯愿殿下以臣妇为鉴,莫要因一时意气,重蹈覆辙,徒令陛下与皇后娘娘忧心。”
玉岚杏眼圆睁。
她预想了林玥瑶的百般抵赖,羞愧难当,甚至气急败坏,却唯独没有料到,对方会如此平静地接下她最狠毒的攻击。
这种全力一击却打在空处的感觉,让她一阵胸闷气短,那股刚刚升起的快意瞬间消散。
“哟呵?!你这张嘴还真是伶牙俐齿啊?”
就在玉岚气得不知该如何发作时,一位清秀小厮匆匆上前,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玉岚听完一愣。
随即脸上的怒容渐渐转为一种意味深长的讥诮。
她上下打量着林玥瑶,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原来如此......”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在林玥瑶身上流转,带着毫不掩饰的怜悯:
“我说李简哥哥怎么不在府里,原来是有更要紧的去处。”
她轻轻摇头,语气里满是居高临下的惋惜:
“看来某些人,连自己的夫君都留不住。
也是,就这般无趣的性子,难怪......”
她最后瞥了林玥瑶一眼,那眼神轻蔑无比,仿佛在看一个可怜的失败者。
随即嘴角得意地一翘,故意用一种轻快又亲昵的语调说道:
“走~咯,去找李简哥哥咯。”
说完便轻快一转身,衣角划出一道优雅的弧度,带着随从扬长而去。
直至玉岚身影消失在街角,林玥瑶挺得笔直的脊背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她身子微微一晃,脸色苍白。
“小姐!”
舒儿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臂,眼中满是担忧,
“您没事吧?”
林玥瑶借着舒儿的搀稳住了身形,她摇了摇头,抿紧了毫无血色的唇,低声道:
“……回府吧。”
她不再看门外,任由舒儿扶着,默默走进了靖北王府的大门。
就在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影壁之后,老管家袁伯不知何时已静立在门廊的阴影处。
他望着林玥瑶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转向门口那几个噤若寒蝉的下人,浑浊的老眼骤然变得锐利而冰冷。
“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明白吗?”
那冷冽的眼神已经足够让所有人心头一凛,纷纷低下头,颤声应道:
“是,袁管家,小的明白。”
袁伯这才微微颔首,佝偻的身影重新隐回廊柱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