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谦见状暗叫不好,立刻扑倒在地,声音比刚才更加凄惶:
“殿下!太子殿下远在京城,不知此地实情啊!吴大人这是拿太子殿下来压您啊!殿下您才是钦差正使,奉的是皇命!
如今灾民聚众胁迫皇子,形同造反!若不当机立断,真等酿出大乱子,惊了圣驾,那……那才是真正无法向太子殿下、向陛下交代啊!”
他猛地磕头,额头触地砰砰作响:
“殿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此刻绝非心慈手软之时!一切罪责,自有下官一力承担!只求殿下速速决断,保洛阳平安,保殿下无恙啊!”
张谦这番以退为进,将“太子”的担忧巧妙扭曲成“胁迫”,又将“罪责”大包大揽,彻底说动了赵钦祁。
是啊,我是正使,父皇派我来的,太子哥哥在京城哪里知道现在的情况?真要出了事,倒霉的首先是我!
这张谦倒是个懂事的……
那一点迟疑瞬间被烦躁和恐惧覆盖。赵钦祁彻底下了决心,他不耐烦地对着吴世安挥挥手:
“行了!本皇子心意已决!太子那里,我自有分说!
吴副使,你既无安抚之能,此事便不必你插手!张谦!”
“下官在!”张谦如同听到仙乐,立刻抬起头。
“立刻去调兵!按你说的办!本皇子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灾民出现在洛阳城外!”
“下官遵命!殿下英明!”张谦大声应道,连滚带爬地起身。
“等等!”赵钦祁出声唤住往外走的张谦。
“记住,轰走就行,尽量别闹出人命,明白吗?本皇子不想惹一身臊!”
张谦愣了一下,仔细琢磨了下这个“尽量。”
很快又堆满谄媚的笑:“殿下放心,下官定谨遵您的吩咐。”说罢,匆匆离去。
吴世安满脸悲愤,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心下飞速盘算:
张谦这蠢货仗着赫连家背景行事毫无顾忌,若真闹得不可收拾,最后这账,只怕还是要算在督办不利的太子头上。
赵钦祁见吴世安一脸愤慨,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罕见的柔软了些:
“我说老吴啊,用不着这副模样,不过是一群吃不饱饭的贱民,出不了什么大事。”
吴世安眉头紧锁:“殿下,可是这...”
“唉——”赵钦祁抬手打断,
“我只是让张大人把他们轰走而已,又不暴力镇杀,放心吧,洛阳城外天广地阔,难道还找不到一口吃的?说不定他们回了家,雨就下了,粮就长出来了呢?”
说着就要拉着吴世安入座。
“来来来,方才张大人送来几坛好酒,这几日你也辛苦了,好好陪我饮几杯。”
吴世安后退一步,伏地一拜:
“殿下仁厚,下官心领。 然赈灾事务未毕,城外情势未明,下官身为副使,职责所在,不敢片刻懈怠。请容下官告退,前往监察。”
赵钦祁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仿佛热脸贴了冷屁股。
烦躁地挥了挥手:“去去去!”
“下官告退。”
赵钦祁冷眼看着吴世安离去的背影,重重将酒杯放在桌上。
“哼!不识好歹的东西!要不是看在你是太子大哥的人,早一拳送你去见阎王!”
接着大手一挥:“接着奏乐,接着舞!”
吴世安大步走出西园别苑,径直朝着洛阳高大的城墙快步走去。
当他终于踏上宽阔的城头,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窒。
黑压压的灾民如同蝼蚁般聚集在护城河对岸,喧嚣声、哭嚎声汇成一片绝望的声浪,不断冲击着城墙。
他们伸着干枯的手臂,朝着城头呼喊,那一张张模糊不清的脸上,燃烧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之光。
而与之对峙的,是城头林立的刀枪和无数支冰冷的箭镞。守军士兵面无表情,如同雕塑,只待一声令下。
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一条缝隙,一队精锐骑兵如同黑色的铁流,呼啸着从城内涌出!
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领命而去的河南尹张谦!
他竟亲自披了件皮甲,在亲兵护卫下于阵后督战,或许是为了在八皇子面前表现得更加卖力。
张谦骑在马上,拔刀指向灾民,运足了气力,声音尖厉而残酷:
“钦差大人有令!尔等乱民,即刻退散!违令者,以谋逆论处,格杀勿论!”
“轰——!”
这最后的通牒如同惊雷,彻底碾碎了灾民们最后的希望。恐慌像野火般瞬间燎原!
“狗官!你们不给我们活路!”
“跟他们拼了!”
绝望到了极致,便是疯狂的反抗。有血性尚存的青壮灾民捡起地上的石块,嘶吼着向前冲去。
“放箭!”张谦脸上闪过一丝狞笑,毫不犹豫地下令。
咻咻咻——!
一阵稀疏却致命的箭雨落下,冲在最前面的几个灾民应声倒地,惨叫声戛然而止。
这血腥的镇压非但没有吓退灾民,反而彻底激起了混乱。人群彻底失控,向前冲的,向后逃的,挤作一团。
混乱中,他瞥见一个男人正奋力护着身后的妻女向后退却,形容枯槁,眼神却透着最后的顽强。
下一刻,一名骑兵冲锋而过,枪杆狠狠扫下!男人如同破败的草絮般扑倒在地,很快便被惊慌溃逃的人潮淹没,再也看不见踪影。
他身后的妇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随即也被混乱的人流卷着向后涌去。在她身旁,一个瘦小的身影踉跄了一下,瞬间便消失在了无数慌乱的腿脚之下。
吴世安缓缓地闭上眼。这短暂的一幕,不过是城下这无边苦海中最寻常的一朵浪花。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空气,朝着身后招了招手。一名做寻常驿卒打扮的精悍汉子无声地靠前。
吴世安从袖中抽出一卷用蜜蜡封好的细小竹简,迅速塞入汉子手中:“六百里加急!直送东宫!亲手面呈太子殿下!一刻不得延误!”
汉子触手便知事关重大,重重点头,将竹简利落地塞入怀中贴肉藏好,转身便没入下城甬道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