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挂,将人和马车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豪华大马车内,气氛透着几分异样。
“小姐……”舒儿终究还是没忍住,小声问道:
“您方才许诺楚公子二十万两为谢,这……会不会太多了?老太爷他能答应吗?”
林玥瑶目光看向窗外斜阳,神色淡淡:
“二十万两对外祖父而言也不算什么,他向来疼我,会同意的。”
舒儿噘起小嘴,嘟囔道:
“楚公子也真是的,也不知谦让一二……”
林玥瑶闻言,眼中掠过一丝淡淡的失望,那神情像是洞穿了世间所有虚妄:
“人无利不往也。我本以为他是个磊落君子,未曾想……终究也脱不了俗流。
先是假装戏言,欲对你有所图;后又托辞恐父亲追责,不敢带我等同行。无非就是想要更多好处罢了。”
舒儿闻言瞪大了眼睛,楚公子在她心中那高大光鲜的侠义形象出现了一丝裂纹:
“啊?楚公子他……竟是这样盘算的?”
林玥瑶轻叹一声,反倒释然:
“如此也好,他贪财,我便许以重利,反倒能让他能诚心助我。否则,在父亲重赏之下,你我恐怕早就被送往京城了……”
舒儿眉头紧皱,楚公子那侠义的恩人形象在林玥瑶三言两语间彻底崩塌。
此时车队前方,李简策马悠然而行,手中摩挲着一张白纸,时不时便看上一眼。
“世子,前方五里经过平阳,是否要入城?”
傅小康行至李简身旁禀报。
李简闻言目光从纸上收回,淡淡道:
“去吧,帐篷睡得不舒服,今夜在平阳过夜。”
“遵命。”
傅小康领命前去安排。
七宝好奇的看了眼李简,开口道:
“世子,您都看了一路了,这一张破纸有什么好看的?”
李简闻言叹了口气,又看了眼纸上内容:
立据人:林氏玥瑶
感念靖彭城校尉楚云飞仗义援手,护吾南下,保吾周全。待吾平安抵达外祖处,即由外祖家支付楚云飞纹银二十万两,以酬大恩。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立据人:林玥瑶(手印)
永泰九年戊戌月初二
李简抖了抖手中字据,一脸痛心疾首:
“你们说……这世上真的有彭城校尉楚云飞这号人吗?”
七宝和公良北有些不明所以。
公良北答道:
“世子,我等皆在北方长大,对这彭城之事倒是知之甚少。”
李简又重重叹了口气;
“可惜,可惜啊!二十万两雪花银竟与我无缘。”
说罢抬手轻轻一挥,那张价值二十万两的字据便随风而起,在空中沉浮了几下便迅速没了踪影。
七宝见状疑惑道:
“世子,这字据既然无用,为何要签?”
李简收起悲愤模样,展开手中折扇,淡淡道:
“字据虽无用,却也能让她安心些,省的给我整幺蛾子。”
七宝挠了挠头,显然不太明白。
这时前方视野内出现了一座城池,城墙在夕阳的照耀下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
李简抬眼望去:
“那便是平阳城了吧。早就听闻平阳椒蕊羊羹为一绝,今日正好尝尝。”
说完目光扫过周身几人,兴致勃勃道:
“来!我等赛上一番,看谁先到平阳城门,最后者付账!”
“驾!”
言罢,还不等几人反应,便一夹马腹,当先策马冲出。
七宝等人反应过来急扯缰绳,马蹄踏碎官道烟尘,嘶鸣声混着笑骂追风而去:
“世子!你又耍诈——”
——
京城,林府。
夜色静谧,圆月已高高挂起,清冷的银辉洒在林府紧闭的朱漆大门和两尊沉默的石狮上,只余下远处隐约的更梆声。
门房的老仆正费力地将沉重的门闩缓缓推入槽中,发出“咔哒”一声闷响。
“驾——”
一阵清晰的马蹄声就在这时由远及近,踏破了街道的宁静。
老仆闻声,手中动作停下,抬起昏花的老眼,借着月光朝马蹄声来处望去——
只见数骑身影在月色中显现,当先一人勒住马缰,停在了林府阶前。马匹轻嘶,喷着薄薄的白气。
马上之人,正是北军统领薛维岳。
薛维岳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一张国字脸膛棱角分明。浓眉下目光沉稳,此时身着居家常服,可见也是事发突然刚从家中出来。
“老伯,林公可睡了?”
薛维岳开口问道。
老仆刚要回话,林府吴管家已经走了出来。见来人是薛维岳,吴管家眼睛一亮,连忙深深一揖:
“小人拜见薛将军!可是我家小姐有消息了?”
薛维岳微微颔首:“正是!劳烦通传林公。”
吴管家闻言眼中急切之色更甚,连忙侧身让开通路,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将军快请进!小人这就去禀报老爷!”
说完对老仆吩咐道:“快引将军至前厅奉茶!” 自己则转身急步向内宅奔去。
薛维岳在前厅没等多久,林湛身披一件深色外袍便匆匆而来:
“维岳!人找到了?”
薛维岳抱拳一礼:“林公。令千金有消息了。”
说完朝着外面一挥手。
“进来!”
接着先前随他一同前来的一名士卒走了进来。正是在官道上与李简相遇的那名伍长。
“小人见过林公。”
“快把你今日所见禀告林公。”薛维岳吩咐道。
那伍长领命,一五一十的将今日官道上的事说了一遍。
林湛仔细听着,慢慢的那紧绷的肩背稍稍松弛了几分,搭在太师椅扶手上的指节也悄然松开。
当听到“安然无恙”与“世子殿下亲口承诺不日送回”时,他眼中那积压多日的沉重忧虑,终于如潮水般缓缓退去
厅内一时陷入寂静。烛火“噼啪”轻响了一声。
半晌,林湛低沉的声音才缓缓响起:“知道了……有劳维岳深夜走这一趟。”
他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深沉,对着薛维岳微微颔首:“此事,老夫承你的情。”
薛维岳再次抱拳:“分内之事,林公安心便是。夜已深,末将告退。”
“吴安,” 林公唤道,“好生送薛将军。”
“是,老爷。” 吴管家连忙应声,恭敬地引着薛维岳向外走去。
厅内,重新只剩下林湛一人。他踱步至窗边,推开一丝缝隙。望着那轮高悬的圆月,他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回实处,眼中最后一丝波动也归于沉寂,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李简……瑶儿……
他转身,对着侍立在门外的丫鬟沉声吩咐:
“去告诉夫人,小姐已寻到,平安无事,不日便归。让她安心歇息,不必再忧心了。
丫鬟闻言连忙屈膝应道:“是!老爷!”
看着丫鬟消失在回廊尽头,林湛知道,夫人今夜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