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简说完，看着她，等着她像往常一样的羞恼。
但这一次，没有。
她反手轻轻关上门，走上前几步，在离书案不远不近的地方站定。
琉璃灯被她放在一旁的矮几上，灯光跳跃，映得她眸光明灭不定。
她没有接他的戏言，而是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声音很轻：
“今日……玉岚公主来过府上了。”
李简眉梢微不可察地一动，身体向后靠了靠，姿态放松：
“哦，袁伯已经跟我说了。
她性子骄纵，说话没轻没重，若是冲撞了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林玥瑶迎着他的目光，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口的问题：
“公主殿下她……似乎对夫君用情颇深。”
李简闻言，嗤笑一声，抬手揉了揉眉心：
“用情颇深？或许吧。但她首先是公主，是金枝玉叶。这于我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况且……”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几分无奈：
“她那跳脱的性子，做事全凭喜好。
这般人物，我躲都来不及，岂会主动招惹？”
说完他看着林玥瑶，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
“怎么，夫人……吃味了？”
这句突如其来的反问，林玥瑶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面上却强自镇定。
她知晓这是他惯用的伎俩，试图在言语上占据上风，扰乱她的心神。
她没有闪躲，而是迎着他戏谑的目光，声音依旧平静：
“夫君说笑了。妾身只是觉得，公主殿下身份尊贵，性情……更是热烈如火。
她若频频驾临，于王府、于夫君的声名，终是不便。
我既为世子妃，自然需知悉其中深浅，以便日后……应对。”
李简目光重新落在林玥瑶身上，带着一丝玩味和赞许：
“夫人今日，应对的倒也很是得当。”
林玥瑶迎着他的目光，并未因这句夸奖而露出丝毫得色，反而像是接过了某种无形的职责，清晰地陈述道：
“我既已嫁入王府，荣辱便与王府一体。维护王府体面，也是维护我林家的体面。”
李简眼中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讶异，仿佛重新认识了眼前之人。
他向前一步，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脸上：
“夫人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啊。怎么，可是岳父大人说了些什么？”
林玥瑶的心猛地一跳，仿佛被他一眼看穿了所有底牌。
她指节微微收紧，却没有回避这近乎拷问的目光。
“是。”
她坦然承认，声音依旧平静，
“父亲说，让我……看清王府，看清……我的夫君。”
“夫君”二字在她唇齿间略微停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重量。
李简闻言，没有立刻说话。他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仿佛在细细品味她这句话里包含意思。
片刻，他脸上的审度之色倏然散去，转而勾起一抹戏谑的笑容。
“看清？”他轻轻重复，踱近一步，姿态悠闲，
“那夫人……准备如何看清呢？”
他不等她回答，便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恐怕，夫人是要辜负岳父大人的一番苦心了。”
他停下脚步，站在她面前，目光落在她因紧张而微微颤动的睫毛上：
“毕竟，我们如今是个什么情形，夫人心里……应当比谁都清楚。”
林玥瑶在他的迫视下，指尖冰凉，她迎着他锐利的目光，清晰而坚定地回应：
“正因清楚，才不愿永远做个局外人。”
李简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极难理解的话。
他沉默地注视她片刻，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荒谬感。
“局外人？”
他重复着这三个字，向前一步，目光如炬，直刺她心底，
“夫人，你拒婚，逃婚，自成婚以来不同寝居，桩桩件件，不都是你自己亲手将这局外人的身份，刻在了你我之间么？”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却字字如刀。
“如今，你却对我说，不愿做局外人？”
他微微偏头，俊美的脸上满是探究，
“你不觉得，这有些……既要又要了么？”
林玥瑶的脸颊瞬间褪去血色，唇瓣微颤，一时竟无从辩驳。
李简看着她骤然苍白的脸和无法反驳的窘迫，心头的些许不快散去，转而升起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
他并非要羞辱她，只是想让她认清现实的起点。
默然转身，踱回书案，目光扫过桌案时，一个念头骤然窜入脑海，让他脚步倏然一顿。
背对着那依旧僵立的身影，语气恢复了平静：
“不过……”
他转身，重新看向那个因被他撕开所有伪装而显得有些摇摇欲坠的女子，指尖无意识地在书册上敲了敲。
“既然夫人有打破僵局的意愿，”
他语气放缓，带着一种试探的味道，
“我这里，眼下正好有件小事，
不知，夫人是否愿意一试？”
林玥瑶心下一凛，却清晰问道：
“何事？”
李简没有迂回，直接切入核心：
“我欲举办一场诗会。
夫人素有才名，交游广阔，不知可否出面，筹办一番？”
林玥瑶闻言眸光微动，立刻想起了周府诗会上，那凭借《关雎》异军突起的赵均平。
一个模糊的轮廓在她心中迅速成型。
他需要一个新的、更盛大的舞台，而她的身份与才名，是掩盖真实意图最完美的帷幕。
她并未多问，只是冷静地切入实际：
“夫君欲办此会，主题为何？规模几何？欲请何人？”
李简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很好，她抓住了重点，并且没有在无谓的缘由上纠缠。
“主题可定为秋日咏怀，以文会友。”
他语气从容，
“规模……若能盖过日前周府的风头，自是最好。”
至于宾客……”
他略作停顿，仿佛在斟酌，也像是在给她划出发挥的空间，
“京中才俊、名门闺秀，夫人依交情延请便是。唯有一点……”
他看向她，目光变得锐利而清晰：
“那什么四公子在京城颇有影响，若能请动其中至少两位到场，此会便算成了气候。”
他话音微顿，目光落在她沉静的脸上，带着一丝真正的探询，
“夫人……可愿意一试？”
话音落下，房间内陷入一片沉寂。
烛火在林玥瑶沉静的眸中跳跃，映照出她内心的权衡。
她明白，接下此事，便是真正踏出了“看清他”的第一步，也是向京城宣告她世子妃职责的开始。
良久，她缓缓抬起眼，眸中所有复杂的情绪都被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凛然的清明。
“好。此事我来办。”
李简眼底掠过一丝讶异，随即脸上浮现一抹笑意。
“甚好。
他负手而立，言语清晰利落：
“地点不必在府内，去城中寻个上好的园子，具体就由夫人定夺。需要什么，直接支会袁伯，一应花费人手，他都会为你办妥。”
他话音微顿，沉吟片刻，目光落回她身上：
“时间嘛……越快越好。最好十日之内，能行吗？”
林玥瑶眸光沉静，将他提出的要求在心底迅速过了一遍。
十日之内，寻址、邀宾、筹备，时间紧迫，却并非不能为之。
她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任何犹疑，清晰地答道：
“能。”
李简眼中笑意更深。
随即向前一步，极其自然地对她伸出了右手。
林玥瑶怔住，迟疑一瞬，终是将手轻轻放入他的掌心。
下一刻，他五指收拢，将她微凉的手指一握，随即利落地上下轻晃了一下。
“合作愉快。”
说完便松开手，走回案前坐下，仿佛一切理所当然。
林玥瑶的手僵在半空，掌心还残存着温热的触感。
“合作”之意她懂，“愉快”之情也明，只是这以手相握、上下晃动的古怪仪式……
这，便是他确认盟约的方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