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李简等人抵达京城最顶级的酒楼,天香楼。
此楼七层木构,飞檐斗拱,气势恢宏。
踏入楼内,中空的大堂豁然开朗,一道朱漆旋梯盘绕而上,直通顶层。
仰首可见回廊层层相叠,越往高处包厢愈少,陈设也愈发精致,显露出等级分明的奢华。
赵均平一边引着李简踏上那铺着软毯的宽阔楼梯,一边兴奋地搭话:
“简哥,您离京多年,怕是不知道,这天香楼如今添了不知多少新巧菜式!
听说光是掌勺的大师傅就从江南请来了三位,手艺都是一绝!”
李简的目光缓缓扫过周围那熟悉奢华景象,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是吗?不过这楼看起来,倒是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他的语气平淡,却让赵均平的热情稍稍一滞。
确实,变的只是来往的人,和桌上的菜肴。
说话间,已到了五楼一间的雅致包厢前。身着锦袍的侍者恭敬地推开雕花木门。
李简与赵均平在临窗内间落座,七宝和公良北则在外间另设一席。
窗外街巷纵横,远处皇城轮廓巍峨,小半个京城的富贵烟云尽收眼底。
酒菜很快上齐,赵均平亲手执壶,为李简斟满一杯佳酿,随即举杯:
“简哥,这第一杯,小弟敬您!一为您新婚大喜,二为您我兄弟重聚,小弟我先干为敬!”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李简亦很给面子,举杯示意,随之饮尽。
放下酒杯,赵均平又忙不迭给李简介绍:
“简哥,尝尝这道‘蟹酿橙’,是天香楼新聘的江南厨子的拿手菜,据说鲜得很!”
李简从善如流,尝了一口,点头赞道:
“果然鲜甜清爽,别有风味。”
李简放下银箸,随口问道:
“秤砣啊,你父王纳新夫人,对你而言未必是桩喜事吧?你这么热情干嘛?”
赵均平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脸上掠过一丝无奈和忧虑,随后叹了口气:
“简哥,不瞒您说,这么多年我独自在这京城,说好听点是个世子,实则……唉,
我这心里,总觉得与家里的联系,是越发淡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
“若再不趁着这些事,多表表孝心,只怕父王……渐渐就要忘了还有我这么个儿子了。
到那时,我这日子只怕是更难过。”
李简闻言,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酒杯,出言劝慰道:
“秤砣啊,你这世子,是经宗正寺正儿八经造册登记的,又是嫡长子,这王位迟早还不是你的?别想太多了,啊。”
说完举起酒杯和他碰了下,
“来,喝酒。”
赵均平听到这话,脸上愁容消散了些许,连忙举杯回应,二人再次一饮而尽。
李简放下酒杯,接着问道:
“我走后这几年,在京城过得如何?”
赵均平抹了把嘴,语气轻松了些:
“嗨,就那样,每天无所事事,吃吃喝喝的就这么过来了。”
说完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趣事,声音也亮了几分:
“不过简哥,您当年那一走,可是在京城里掀起了好大风波!”
李简挑眉,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赵均平嘿嘿一笑,绘声绘色地说道:
“您是不知道,您刚一走,第二天,那楚王世子就卧床不起,紧接着梁王世子就忧思成疾……
那段时间,太医院的太医们腿都跑细了,个个都是病得起不来床,就盼着陛下能法外开恩,准他们回家呢!”
说到这儿,赵均平自己先忍不住乐了,拍着大腿:
“可陛下多精明啊!愣是一个没准!还下了口谕,说京城水土养人,更有太医圣手,让各位世子安心在京养病!
哈哈哈,您没看见当时那些人,装了大半个月,最后没辙,一个个又奇迹般康复了!”
李简听着赵均平绘声绘色的描述,嘴角上扬,笑道:
“那你呢?你病了没?”
赵均平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摸了摸鼻子,干笑了两声:
“嘿嘿,简哥,不瞒您说,小弟我……也跟着病了几天。”
他伸出三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三天!就三天!
真的!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茶饭不思的。 ”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后怕:
“可还没等太医来瞧呢,我自个儿就先躺不住了!
想我这小门小户的,我父王在朝中又没什么根基,万一装的不像被戳穿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所以没等上头有什么动静,我自己就赶紧‘好’了。”
说完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认命般的清醒:
“唉,后来看着其他人碰一鼻子灰,我心里还暗自庆幸呢。
咱这种人啊,没那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安安分分的,或许还能落个踏实。”
说完他偷偷瞄了李简一眼,目光中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意味。嘴唇动了动,但没说话。
李简何等敏锐,他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菜,淡淡道:
“怎么,你也觉得我当年那病生得是时候?”
赵均平心里一紧,连忙摆手:
“没有没有!简哥您千万别误会!小弟哪敢瞎琢磨!
就是……就是想起当年那场面,觉得简哥您洪福齐天,连病都生得恰到好处,真是天意啊!”
李简看了他一眼,嘴角泛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
“天意不天意的都过去了,我现在还不是回来了?”
他说完,身体向后靠进椅背,姿态慵懒地抱怨道:
“只是这回来之后才发现,偌大个京城,反倒是比儿时更无趣。”
他目光转向赵均平,带着点探究:
“你常年在京,总该知道些解闷的去处吧?平日都玩些什么?”
赵均平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
“简哥,您这可算问着了!别的小弟不敢说,可要说这京城里里外外哪儿好玩,小弟我可是门儿清!”
他边说边扳着手指头,如数家珍:
“击鞠、跑马、斗蛐蛐儿,若要文雅些的就赏花、听曲儿、茶宴,还有大大小小的各种诗会。”
说到诗会,他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声音也低了些:
“不过诗会那种文雅地方,小弟我只去过一两次,肚里没货,去了也只是干坐着,后来就少去了。”
李简听着,眼神似乎亮了几分,坐直身子说道:
“那你下次你再出去寻乐子,若方便,叫上我一声。”
赵均平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连忙接过话头,热切地说:
“嗨呀,简哥您开口,哪有不方便的!
正巧,眼下正是秋狩的好时候,西山猎苑里猎物正肥。既自在,又比城里那些玩意儿痛快!
您看……要不明儿个,小弟陪您去活动活动筋骨?”
李简眉梢微挑,似乎被这个提议勾起了兴趣:
“秋狩?嗯,这个主意不错。行,那就明日。”
赵均平大喜过望,连忙应下:
“好嘞!包在小弟身上!”
他兴奋地再次举杯:
“来,简哥,我敬您!预祝明日旗开得胜!”
二人接着推杯换盏,气氛也愈发融洽。
酒足饭饱后,二人出了天香楼。
赵均平见李简并未乘坐马车,说什么也要用自己的马车相送。李简推辞不过,便也由他。
马车在靖北王府门前停下。
李简一下车,赵均平也跟着跳了下来,躬身道:
“简哥,那……小弟就送到这儿了!”
李简微微颔首:
“今日有劳你了。”
“简哥言重了!小弟荣幸之至!”
赵均平赶忙躬身,又热切地追问道:
“那明日……小弟一早来府上接您?”
“好,我等你。”
李简应了一声,便带着人进了府门。
直到那朱红大门缓缓合上,赵均平抬头看了眼那威严的门头,这才转身上车,心满意足地离去。
李简刚迈进府门,绕过影壁,正要往书房走去。眼角余光瞥见西侧回廊上,舒儿抱着一摞书册,正低着头快步走着。
“站住。”李简故意提高唤道。
舒儿像是被吓了一跳,怀里的书册都晃了晃。
她猛地抬头,看见是李简,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慌乱,连忙停下脚步行礼:
“公……公子恕罪,奴婢没看见您。”
李简面带笑意走到她面前,目光在她怀里那摞启蒙读本上扫过,
“无妨。这是要去哪儿?”
“回公子,”舒儿低着头,
“世子妃在教丫丫识字,让奴婢去书房取些书册。”
李简点了点头,没再多问,而是转身从七宝手里接过刚买的东西。
他将那几盒昂贵的胭脂水粉递给舒儿:
“这个,拿去给世子妃。”
舒儿连忙腾出一只手小心接过。
还没等她道谢,李简又将一个小一号,但包装同样精致的小盒,轻轻放到了她怀中那摞书册上面:
“这个,是给你的。”
舒儿看着怀中多出来的小盒子,微微一怔,连忙低下头,脸颊微红:
“奴婢……谢公子赏。”
李简看着她发顶的旋儿和红透的耳尖,笑着摆摆手:
“去吧。”
“是!奴婢告退!”
舒儿如蒙大赦,抱着书和礼物,飞快地沿着回廊跑远了。
李简看着她消失在月洞门后,这才收敛了笑意,转身朝书房走去。
回到书房,李简径直到书案前,铺纸研墨。
不多时,一封短信写完,他吹干墨迹,将其与一直随身携带的那把折扇一同装入一个锦袋。
“七宝。”
“世子。”七宝走闻声而入。
“把这个,送到听雨楼莫先生手中。”李简将锦袋递过,
“另外,问他取五壶火烧云,给刚刚那位赵大世子送过去。”
“是!”
七宝接过锦袋,利落地转身离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李简踱至窗边,目光投向院中渐深的秋色,不自觉哼起了小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