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官的唱喏声未落,靖北王府中门洞开。
李简在一众仪卫的簇拥下,迈步而出。
平日里那副闲散模样被尽数敛去,此刻唯余属于王府世子的尊贵威仪。
袁伯上前,最后为他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衣袍褶皱,低声道:
“世子,一切均已安排妥当。”眼神中满是欣慰与嘱托。
李简微微颔首,步履沉稳,登上了那辆系着大红绸花的华丽轺车。
七宝和公良北一左一右侍立在车驾旁。
七宝激动得满脸放光,比他自己成亲还高兴;
公良北则按刀肃立,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确保万无一失。
“起驾——!”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启程。鼓乐在前开路,仪仗旌旗招展,甲胄鲜明的侍卫护持两侧,队伍穿行在京城街道,引得万人空巷,百姓纷纷涌上街头围观这难得的盛况,赞叹艳羡之声不绝于耳。
“快看!那就是靖北王世子!”
“哎哟喂!生得可真俊!怪不得能娶到林家才女!”
“听说世子前些日子还病着,今日瞧着气色倒好,果然是冲喜见效了!”
喧嚣的人声、鼎沸的乐声,混杂在黄昏朦胧的光晕里,将这场婚礼烘托得如同一个盛大而虚幻的梦境。
林府
与靖北王府的喧嚣喜庆不同,林玥瑶的闺房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
数位经验老到的嬷嬷和侍女正围着她忙碌。
大红的嫁衣层层叠叠裹上身,繁复的金线刺绣凤凰牡丹在烛光下流光溢彩,华美至极。
林玥瑶端坐在梳妆镜前,任由她们摆布。
镜中映出一张薄施粉黛、臻首蛾眉的绝色容颜,每一处都被精心修饰得完美无瑕,符合世人对一位世家贵女、未来世子妃的所有想象。
然而,那双本应潋滟生波的眸子,却沉寂得像一潭深秋寒水,看不出半点喜色,只有一片空洞的顺从,以及深藏其下的茫然与抗拒。
象牙梳篦一遍遍梳过她长及腰臀的如墨青丝,挽成繁复庄重的发髻。沉甸甸的赤金镶宝凤冠被小心翼翼地戴上。
“小姐真真是国色天香……”一个嬷嬷忍不住出声赞叹,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玥瑶的目光微微动了一下,掠过镜中那个陌生而华丽的自己,唇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那弧度却并非笑意,而更像是一丝无言的疲惫与疏离。
窗外隐隐传来迎亲队伍渐近的鼓乐声,一声声,一下下,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林母此刻终于上前,手中拿着一方绣着并蒂莲的红色锦帕。
轻轻的塞入林玥瑶微凉的手中,又为女儿理了理并不存在的鬓角碎发,声音轻而沉:
“瑶瑶,你外祖从扬州送来的添妆,和爹娘为你备下的,都足了双份的例。
去了王府,……谨言慎行,莫要失了咱们林家的风骨,也……莫要委屈了自己。”
那动作里,有无奈,有心痛,有无声的安慰,更有最终的嘱托。
母亲掌心的温暖传来,林玥瑶长睫轻颤,心底酸楚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但她迅速垂下了眼眸,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
她看着镜中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最后一丝属于“自己”的空气吸入肺中。
旋即,所有情绪褪尽,只余一片认命般的、深不见底的死寂。
今日之后,她便是靖北王世子妃,林氏。
日已西沉,华灯初上。
队伍抵达林府门外时,林府亦是中门大开,灯火通明。
李简自轺车而下,在林府司仪的引导下,步履从容,踏入府门。
林湛已于门内等候,身着正式朝服,面容清癯,目光沉静,通身透着久居台阁的威严与儒雅。
两位身份尊贵的男子依照礼制,互致揖礼。这也是二人初次碰面。
林湛的目光落在李简身上,带着符合身份的审视。
眼前年轻人身姿挺拔,眉宇疏朗,举止从容不迫,确有贵胄风范。
李简从容接受着这份打量的同时,也在观察着这位未来的岳父,只见他气度沉凝,威仪内敛,确有名臣风范。
两人目光一触即分,皆保持着合乎礼节的庄重。
厅堂早已布置妥当。李简于西阶上位站定。
司仪高声唱礼。
便有侍从奉上一只羽毛光洁、双翅被红绸系住的活雁。李简神情庄重,双手接过雁,将其置于堂前预设的案上,而后行揖礼。
此谓“奠雁”,乃婚礼核心环节之一。
雁为候鸟,顺阴阳往来,象征婚姻忠贞不渝、夫妇信守不违,亦寓示新郎知礼守节。
赞者再唱。
内院,早已妆扮完毕、盖着大红盖头的林玥瑶,由傅母和侍女搀扶着缓步而出。
她步态僵硬,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虚无的云端,又似坠着千斤重担。
林玥瑶行至父母面前。林湛与邓氏端坐于上。
新娘需向父母行拜礼,以示告别,感谢养育之恩,并聆听父母最后的训诫。
林玥瑶盈盈下拜,声音微不可闻:
“女儿拜别父亲、母亲……”
邓氏强忍泪水,轻轻颔首。林湛则依照礼制,肃然道:
“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命!”
林玥瑶低声应道:
“诺。唯恐不堪,不敢忘命。”
礼毕,新娘由傅母引导,登上迎亲的彩车。
李简需象征性地为新娘驾车,称为“亲御”。
他行至车辕旁,接过马缰,轻触车辕,象征性地执辔驱动车轮转动三周,便交由一旁的御者实际驾驶。
此举表示新郎亲迎,并承担今后照顾新妇之责。
迎亲队伍重新启程,这一次,队伍中多了一辆坐着新娘的彩车。
队伍返回靖北王府时,府门前早已是灯火通明,宾客盈门。
李简先行下车,于门前稍候。
林玥瑶在傅母和侍女的搀扶下,踏着毡席,缓缓走下彩车。
大红盖头遮蔽了她的视线,只余一片混沌的红与喧嚣的人声鼓乐。
她感觉自己像一叶浮萍,被无形的浪潮推着,漂向深不可测的命运。
两人一前一后,在赞者的引导和宾客的注目下,步入早已布置妥当的婚典礼堂。
堂内红烛高燃,灯火通明。
赞者唱:“行同牢礼”
新郎新娘于西阶前就位,相对而立。侍者奉上几案,上置一鼎,鼎中盛有祭祀后分切好的熟肉。
李简与林玥瑶依礼各执箸,象征性地从鼎中取食三次。
此谓“同牢”,即共食一牲之肉,表示自此以后夫妻尊卑相同,共同生活。
整个过程安静而机械,两人动作规范,却无半分交流。
赞者再唱:“行合卺礼。”
……
赞者再唱:“解缨结发”
李简上前一步,靠近林玥瑶,抬手伸向她的发髻,欲解下上面的一条红色缨带。
他的靠近带来一片阴影和淡淡的、属于男性的气息。
林玥瑶虽被盖头遮蔽了视线,却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逼近,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向后一仰,似乎想拉开这点微不足道的距离。
尽管动作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但李简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她那一丝抗拒的退意。
他的手指依旧稳定,动作轻柔却飞快地解开了那个结,将红缨取下。
随后,侍者取来金剪,从李简和林玥瑶头上象征性地剪下一小缕头发。
侍女将这两缕头发细心缠绕在一起,用那根象征着缔结姻缘的红缨牢牢系紧,郑重地放入一个精致锦囊之中。
此谓“结发”,寓意两人正式结为夫妻,血脉相融,命运与共。
赞者高亢悠长的唱喏声最后一次响起:
“礼——成——!”
声落,乐起。宾客们纷纷上前道贺。
李简转身,面向宾客,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微笑,接受着众人的恭贺,仿佛一位真正春风得意的新郎。
而林玥瑶,则在傅母和侍女的簇拥下,默然无声地准备先行退场,被引往新房。
就在此时,府门外骤然响起三声净鞭,声响清脆震耳,瞬间压过了堂内的所有喧哗。
紧接着,一道异常高亢清晰的声音穿透而来:
“圣旨到——”
满堂宾客的欢笑恭贺声戛然而止,纷纷望向大门方向。堂内气氛瞬间为之一肃。
只见黄三双手高擎明黄圣旨,在一队衣甲鲜明的宫廷侍卫扈从下,神情庄肃地步入礼堂。
“陛下赐福新人,靖北王世子李简、新妇林氏,接旨——!”
李简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凝,随即化为恭敬,于堂中撩袍下跪。
正准备离开的林玥瑶也被傅母和侍女急忙搀扶着转回身,在李简旁边缓缓跪倒。
黄三目光扫过跪伏的满堂宾客,缓缓展开圣旨,朗声宣读:
“皇帝制曰:
良辰吉日,鸾凤和鸣。靖北王世子李简,成婚之喜,朕心甚慰。
御史大夫之女林氏玥瑶,娴雅端方,堪配君子。
特赐:东海明珠五十斛,蜀锦宫缎一百匹,赤金嵌宝龙凤呈祥头面两副,和田玉如意一双,紫檀木雕百子千孙屏风一扇。
愿尔夫妇,敦睦和谐,相敬如宾。承续宗祧,光耀门楣。勿负朕望。
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