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意外发现的手绘地图,成了苏晚意接下来几日工作的重心。梅雨依旧,潮湿的空气对修复工作是极大的挑战,她几乎将工作室那间配备了专业恒温恒湿设备的小修复室当成了家。清理霉斑、平整纤维、选用最匹配的补纸进行无缝对接……每一个步骤都需要极致的耐心和精准的手法,如同外科手术般精细。
顾屿没有再参与具体的修复过程,那需要过于专业的技巧。但他并未远离。他会在固定的时间送来温热的茶水和她喜欢的点心,会在她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后,强硬地拉她起身活动,揉捏她僵硬的肩颈。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安静地坐在修复室一角的凳子上,处理自己的公务,或是翻阅带来的书籍,偶尔抬头,目光落在她专注的侧影上,便觉得心中安定。
他的存在,不再仅仅是陪伴,更成了一种无声的支撑。仿佛只要他在那里,这间被梅雨和故纸堆气息包围的小小空间,便是最坚固的堡垒,外界的一切纷扰都无法侵入。
苏晚意沉浸在线条与墨迹的世界里,指尖感受着纸张细微的纹理和韧性。她仿佛能透过这幅地图,触摸到百年前那位无名绘制者的呼吸与心跳,感受到他对脚下这片土地的熟稔与深情。那些蜿蜒的河流,起伏的山峦,错落的村落,不仅仅是对地理的描摹,更是一个时代、一群人生存空间的忠实记录。
修复工作进展缓慢,但成效显着。原本模糊断裂的线条逐渐连贯,被霉斑遮盖的标注重新清晰,整幅地图的轮廓一点点从岁月的侵蚀中挣脱出来,显露出其原本的、带着朴拙生命力的样貌。
这天傍晚,苏晚意终于完成了地图主体部分的修复。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摘下放大镜和手套,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一直等在旁边的顾屿立刻递上一杯温水。
“完成了?”他问,目光落在工作台上那幅已然焕然一新的地图上。
“主体部分算是稳定下来了,后续还需要做加固和装裱。”苏晚意的声音带着疲惫,却掩不住成就感的雀跃,“你看,现在清楚多了。”
顾屿走近细看。修复后的地图,线条流畅,墨色分明,虽然依旧带着历史的沧桑感,但那种磅礴而生动的空间感已然呼之欲出。他甚至能清晰地辨认出如今“墨香”书店和工作室所在的大致区域,在那时,还是一片临河的滩涂地。
“不可思议。”他由衷感叹,“像是把一段丢失的记忆,重新找了回来。”
就在这时,窗外持续了不知多少天的雨声,似乎……变调了。那原本绵密无隙的沙沙声,中间出现了短暂的停顿,然后,声音变得稀疏、零落起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外。
檐角的滴水声变得断断续续,天空那厚重的、仿佛凝固了的铅灰色云层,边缘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撕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耀眼的金色光芒,如同利剑般,从缝隙中穿刺而出,恰好投射在工作室后院那丛茉莉上,将沾着水珠的洁白花瓣照得晶莹剔透。
雨,真的要停了。
苏晚意和顾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讯息。那是一种长久压抑后,终于看到曙光的释然与轻快。
“看来,‘梅子黄时雨’就要过去了。”苏晚意走到窗边,推开了一直紧闭的窗户。
一股清新、微凉、带着泥土和草木洗刷后特有芬芳的空气,瞬间涌了进来,驱散了室内积攒多日的沉闷与湿气。那感觉,像是窒息已久的人,终于吸入了第一口自由的氧气。
顾屿也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望向窗外。天际那道金色的缝隙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扩大,更多的光柱穿透云层,洒向湿漉漉的古镇。青瓦白墙被镀上了一层暖意,河面上波光粼粼。远处,似乎还能听到鸟儿重新开始鸣叫的声音。
“等天彻底放晴,”苏晚意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转头对顾屿说,眼睛亮晶晶的,“我们带着这幅地图,去实地走走看看怎么样?去找找那些消失的河道,废弃的窑口。”
“好。”顾屿毫不犹豫地答应,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这不仅是一次地理探寻,更将是一场与她共同进行的、穿越时空的旅行。
雨歇,云开,光至。漫长的梅雨季终于走到了尽头,而一段基于共同发现与兴趣的新旅程,即将在灿烂的夏日晴空下开启。那幅被精心修复的“纸上山河”,将不再仅仅沉睡于档案柜中,而是会成为他们手中最独特的指南,引领他们去触摸这片土地更深层、更古老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