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屿离开后的云城,仿佛被抽走了一部分稳定的气压,连空气都带着一种悬而未定的焦灼。夏日的雷雨来得更频繁了,常常是午后天色骤然变暗,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后又迅速雨过天晴,只留下满地湿漉和蒸腾的热气。
苏晚意将自己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以此填补顾屿不在带来的空落感,也实践着“独当一面”的承诺。她按照计划,接待了顾屿联系的那位设计师,陪同勘测了旧粮仓,详细沟通了工作室和展览馆的功能需求。对方专业而高效,很快拿出了初步的概念方案,苏晚意仔细研究,提出修改意见,邮件与顾屿远程讨论,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
“云城记忆”的资料整理工作也进入了关键阶段。她将筛选出的部分珍贵口述历史录音,配上整理好的文字和老照片,制作成了几个简短的音频故事,发布在网络平台上。这种新颖的形式引起了很好的反响,许多听众留言说被这些朴素真实的故事深深打动,仿佛穿越时空触摸到了古镇的脉搏。
这些积极的反馈给了苏晚意莫大的鼓舞。她更加确信,自己选择的道路是有价值的,是能够产生共鸣的。白天,她忙碌于书店和工作室的筹备;夜晚,她伏案撰写新的文章,或者聆听那些承载着岁月沧桑的声音。日子被填得满满当当,虽然疲惫,但内心是充实而坚定的。
然而,林明慧的影子,并未因顾屿的离开而远去。相反,那种无形的压力,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更容易悄然浮现。苏晚意会不时想起她那审视的目光、轻描淡写却字字千斤的话语。尤其是在遇到一些小的挫折时——比如申请材料中某个细节不符合要求需要反复修改,或是联系某个部门办事遇到推诿——那种“是否真的不自量力”的怀疑便会悄悄探出头来。
但她每次都迅速地将这种念头压下去。她想起顾屿的信任,想起那些读者和听众的鼓励,想起自己触摸古籍、记录故事时内心的充盈感。她不再是那个轻易会被外界评价动摇的苏晚意了。
这天下午,天气格外闷热,乌云低垂,预示着又一场暴雨。书店里没有客人,苏晚意正在核对一批新收来的旧书书目,门上的风铃响了。
她抬起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林明慧的助理,赵女士。
赵助理依旧是一身得体的职业装,表情严谨。她身后没有跟着林明慧,只有她一个人。
“苏小姐,下午好。”赵助理微微颔首。
“赵助理?”苏晚意放下手中的书目卡片,心中警铃微作,但面上保持着礼貌的惊讶,“您怎么来了?请坐。”
“不必客气。”赵助理没有坐下,目光快速而专业地扫过书店,最后落在苏晚意脸上,“林女士让我过来,看看苏小姐这边是否一切安好。顾先生不在,林女士有些记挂。”
话说得冠冕堂皇,但苏晚意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深意。这不是关心,是探查。是想看看失去顾屿庇护的她,是否乱了阵脚,或是想趁机传递什么信息。
“谢谢林女士关心。”苏晚意微微一笑,语气不卑不亢,“我这边一切都好。书店正常营业,‘云城记忆’项目也在顺利推进,工作室的筹备工作刚刚和设计师沟通完初步方案。”她甚至主动拿起桌上那份概念方案图,向赵助理展示了一下,“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赵助理的目光在方案图上停留了几秒,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似乎没料到在顾屿离开的短短几天里,苏晚意不仅没有失措,反而将事情推进得如此之快。
“苏小姐真是……雷厉风行。”赵助理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其他。
“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苏晚意放下方案图,语气平静,“顾屿虽然暂时回北城处理公务,但他很支持我的工作,我们随时保持沟通。”
她刻意点出与顾屿的密切联系,既是在陈述事实,也是在委婉地提醒对方,她并非孤立无援。
赵助理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又看似随意地问了几句关于古镇近况、天气之类无关痛痒的话,然后便提出告辞:“看到苏小姐一切顺利,我就放心了。我会向林女士如实转达。不打扰了。”
“赵助理慢走。”苏晚意将她送到门口。
看着赵助理的身影消失在巷口,苏晚意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刚才短暂的交谈,看似平静,实则是一场无声的心理较量。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不能有丝毫怯懦或犹豫。
窗外,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轰然而下,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瓦片和石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天色暗沉如夜。
苏晚意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雨幕模糊的世界,心中却异常清明。林明慧的触角,果然无处不在。这次派赵助理前来,更像是一次试探,一次施压。
但她顶住了。她用自己的行动和态度,明确地告诉对方:她在按照自己的节奏生活和工作,不会因为任何外界的干扰而改变方向。
雨声喧嚣,却仿佛将她内心最后的一丝不确定也冲刷干净。独当一面,并不容易,但她已经踏出了坚实的一步。这场突如其来的夏雨,似乎也在为她洗礼,让她变得更加坚韧。
她拿起手机,给顾屿发了一条信息:
「刚才赵助理来了,说是林女士让她来看看我。聊了几句,一切安好,勿念。」
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暴雨,记得带伞。」
很快,顾屿回复了,只有一个字:
「好。」
但这个“好”字,在苏晚意看来,却重若千钧。那里面包含的理解、信任和支持,隔着千山万水,依然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雨还在下,但苏晚意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雨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