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舆地考略》的修复工作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对核心书页进行脱酸和加固处理。这个过程需要在专门的实验室中进行,对环境的温湿度和操作精度要求极高,苏晚意暂时无法参与,只能通过张研究员的每日简报了解进展。她得以从博物馆文保中心抽身,将精力重新放回“墨香”书店和工作室的日常运营上。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熟悉的轨道。顾屿依旧远程处理“晨曦”的事务,闲暇时便在书店看书,或是帮忙打理一些杂事。两人之间那种历经共同探险与重大发现后沉淀下来的默契,愈发醇厚自然。只是,那批尚在修复中的石室典籍,如同一个共同的秘密宝藏,为这份平静的日常增添了一层隐隐的、充满期待的底色。
这天下午,天色阴沉,闷热无风,像是憋着一场迟迟未落的雷雨。苏晚意在工作室整理近期活动的资料,顾屿则在书店里核对一批新订书目的清单。店里没有客人,只有吊扇慢悠悠转动发出的细微声响。
风铃忽然清脆地响了一声。
两人都以为是来了客人,几乎同时抬起头。然而,站在门口的,并非寻常的读者或游客。
林明慧。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珍珠白色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脸上戴着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她身后没有跟着赵助理,只有她一个人。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门口,身姿挺拔,气场强大,与这间充满了随意和书卷气的书店显得格格不入。空气仿佛在她出现的那一刻凝固了。
顾屿脸上的放松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苏晚意许久未见的、冰冷的戒备。他放下手中的清单,缓缓站起身。
苏晚意的心也猛地一沉,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资料,指尖微微发白。她没想到林明慧会亲自前来,而且是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
林明慧的目光隔着墨镜,先在顾屿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缓缓转向了站在工作室门口的苏晚意。即使隔着深色的镜片,苏晚意也能感受到那目光中审视的重量。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主动走上前几步,礼貌而疏离地开口:“林女士,您好。”
林明慧没有回应她的问候,也没有摘下墨镜。她的视线越过苏晚意,扫了一眼工作室内部简洁而充满生机的陈设,最后落回苏晚意脸上。她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看不出是笑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看来,你们把这里经营得不错。”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天然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寂静的书店里显得格外清晰。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
顾屿已经走到了苏晚意身边,与她并肩而立。他没有看林明慧,目光落在门外的街景上,语气是刻意的平淡:“您怎么来了?”
林明慧这才将目光转向他,墨镜后的眼神无从分辨。“路过。”她轻描淡写地回答,仿佛真的只是一次随意的驻足。
但这显然不是。云城并非交通枢纽,更非商业中心,何来“路过”一说。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吊扇的吱呀声显得格外刺耳。
最终,林明慧的视线再次落回苏晚意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她什么也没再说,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告别,便干脆利落地转过身,推开门,走了出去。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巷口,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子很快驶离,消失在湿闷的街角。
从她进来到离开,不过短短两三分钟,却像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吹皱了满池春水。
风铃还在微微晃动。
顾屿紧绷的下颌线直到此时才稍稍放松,他转头看向苏晚意,眼中带着询问和一丝未散的冷意:“你没事吧?”
苏晚意摇了摇头,感觉后背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她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只是……有点意外。”
她确实意外。林明慧这次的出现,没有质问,没有施压,甚至没有明确的意图,更像是一次……实地勘察?一次无声的宣告?她究竟想做什么?
顾屿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轻轻带向自己。“别多想。”他低声说,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沉稳,“她影响不了我们。”
话虽如此,但两人心中都明白,林明慧的这次亲自到访,绝不可能仅仅是一次“路过”。她像一头在领地外逡巡的母狮,沉默,却充满了不容忽视的威慑力。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他们,她从未离开,也从未真正认可。
窗外,酝酿已久的雷声终于滚滚而来,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和瓦片上,瞬间织成一张密集的雨幕。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这一次,风雨似乎并非来自天空,而是来自那看似平静离去的身影背后,所代表的巨大而无形的压力。书店内恢复了寂静,但那份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感,却沉甸甸地笼罩在心头,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