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云城,褪去了秋日的斑斓,换上了一副素净的容颜。河水变得沉静碧绿,两岸的树木只剩下遒劲的枝干,伸向灰蓝色的天空。湿冷的寒气开始无孔不入,但阳光好的时候,坐在“墨香”书店临窗的位置,依旧能感受到那种穿透玻璃、烘得人背脊发暖的惬意。
顾屿和苏晚意去郊外的墓园看了外公。天空飘着细碎的、似雨似雪的东西,落在墓碑上,很快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苏晚意将一束淡雅的菊花放在墓前,轻声说着话,告诉他书店和工作室都很好,告诉他……她身边有了可以托付一生的人。顾屿站在她身旁,没有撑伞,任由冰凉的雪籽落在肩头,他对着墓碑深深鞠了一躬,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庄重和诚恳。
“外公,我会照顾好晚意。”他没有多说,只这一句,掷地有声。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有些沉默。苏晚意是感怀,顾屿则是沉浸在一种被认可、也主动承担起责任的郑重情绪中。他握着她的手,将她微凉的手指包裹在自己温暖的掌心里。
“等春天的时候,我们再来看外公。”他说。
“嗯。”苏晚意靠在他肩上,轻轻应了一声。
日子继续向前。顾屿似乎彻底适应了在云城“半隐居”般的生活节奏。他将“晨曦”需要他决策的事务压缩在每天固定的几个小时内处理完毕,其余时间,真真切切地属于他自己,也属于苏晚意和这片古镇。
他开始对苏晚意的古籍修复工作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甚至在她忙碌时,会尝试着帮她做一些最简单的准备工作,比如挑选补纸、研磨拓印用的朱砂墨。他手指修长,做事专注,虽然动作远不如苏晚意娴熟,但那份认真和小心翼翼的态度,却让她心里暖暖的。
这天,苏晚意正在修复一套虫蛀严重的族谱,需要大量匹配的补纸。顾屿在一旁,对着光线,仔细比对不同纸样的颜色、厚度和帘纹。
“这块明代竹纸的帘纹更疏朗一些,配这本清中期的族谱,会不会太明显了?”他拿起一张纸样,询问苏晚意。
苏晚意有些惊讶地接过纸样看了看,又对比了一下族谱的用纸,点点头:“确实,眼力不错。这本族谱用纸帘纹细密,得找更接近的。”她指了指另一沓纸样,“试试那个。”
顾屿依言找出她指的那张,果然帘纹更为匹配。他嘴角微扬,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得意。这种沉浸在具体技艺中的、需要极致耐心和观察力的工作,对他而言是一种全新的挑战和乐趣,也让他对苏晚意日复一日的坚守,有了更切身的体会和理解。
午后,阳光正好。两人偷得浮生半日闲,窝在书店二楼的起居室。苏晚意靠在沙发上看一本关于古代园林的闲书,顾屿则坐在旁边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膝盖上放着一台超薄的笔记本电脑,处理着几封邮件。
室内安静,只有书页翻动和偶尔敲击键盘的细微声响。暖气开得足,空气中漂浮着咖啡的醇香和苏晚意身上淡淡的、如同书卷气的清香。
顾屿处理完邮件,合上电脑,随手放在一边。他向后仰靠,头正好枕在苏晚意的腿边。苏晚意放下书,低头看他,手指无意识地梳理着他浓密的黑发。
“累了?”她轻声问。
“没有。”顾屿闭着眼,感受着她指尖轻柔的触碰,声音带着放松后的慵懒,“只是在想,以前在北城,这个时候多半是在开会,或者是在去开会的路上。窗外也是高楼大厦,玻璃幕墙反射着冰冷的光。好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安静地感受过冬天的太阳。”
他的话语里没有抱怨,只是一种平静的陈述,却让苏晚意听出了一丝恍如隔世的感慨。她俯下身,下巴轻轻抵着他的发顶,柔声道:“那以后每个冬天,我们都这样过。”
顾屿睁开眼,仰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她的眼眸在逆光中显得格外清澈温柔。他伸出手,揽住她的脖颈,微微向下,在她唇上印下一个带着咖啡香气的、温存的吻。
“好。”他抵着她的额头,低声答应。
阳光缓慢地移动着,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温暖的光斑。这一刻,世俗的纷扰、商场的博弈、家族的期望,似乎都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的故事。这里只有彼此,只有这满室书香,和这一窗静谧的冬日暖阳。
苏晚意想,所谓岁月静好,大抵便是如此。不是没有风雨,而是在风雨过后,找到了那个能让你安心栖息、共同汲取温暖的港湾。而顾屿,便是她的港湾,也是她愿意与之共度每一个平凡晨昏的人。
窗外,有鸟雀掠过枝头,发出清脆的鸣叫。冬日虽寒,但阳光正好,人心亦暖。他们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共同酿造着抵御一切寒冷的、名为“家”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