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屿那句“明天应该能回来”,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苏晚意心中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一整夜,她都辗转反侧,时而看着手机日历上被悄悄圈出的日期计算时间,时而又因即将到来的重逢而心生雀跃,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
第二天一早,她便醒了。阳光还未完全驱散晨雾,她就已经将书店里外打扫得一尘不染,给绿植浇了水,甚至换上了一套新的、素雅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的茶具。
等待的时光变得格外漫长。她强迫自己坐在柜台后,翻看那些这几天正在钻研的书籍,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墙上的挂钟和静默的手机。
他会几点到?路上顺利吗?他母亲那边……真的没事了吗?
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让她无法真正静心。
午后,她接到一个意外的电话,是镇上文化站的一位工作人员。对方在电话里语气热情,说是在某个文化分享平台上看到了她发布的关于本地古籍保护和修复的短视频和文章,觉得非常有意义,想邀请她下周在镇上的文化讲堂做一个相关的小型分享。
苏晚意握着电话,一时有些怔忡。她发布那些内容,本只是自己尝试走出舒适区的一种方式,从未想过会引来官方的注意。
“我……我可以吗?”她下意识地有些胆怯。
“当然可以!”对方语气肯定,“苏小姐你对这些老物件有感情,也有研究,讲出来肯定生动。现在年轻人对这些感兴趣的少了,正需要你这样的来带动一下氛围呢……”
挂了电话,苏晚意的心久久无法平静。一种微小的、被认可的喜悦悄然滋生,冲淡了些许等待的焦灼。她看着电脑屏幕上自己那些还显稚嫩的分享,忽然觉得,或许她真的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仅仅是为了靠近顾屿的世界,也是为了自己,为了这片她深爱的土地所承载的文化。
这个小小的插曲,像一道微光,照亮了她独自等待的下午。
然而,这道微光并未持续太久。
傍晚时分,夕阳将天空渲染得一片瑰丽。苏晚意正望着窗外绚烂的晚霞出神,店门口的风铃又一次响起。
她下意识地扬起笑容转头,以为是顾屿提前归来,笑容却在一瞬间凝固在脸上。
进来的不是顾屿,而是两位穿着正式、气质精干的中年男士。他们西装革履,手提公文包,与这间充满旧书气息的小店显得格格不入。
“请问是苏晚意苏小姐吗?”为首那位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沉稳的男人开口,语气礼貌却疏离。
苏晚意的心微微一沉,站起身:“我是。请问你们是?”
“冒昧打扰,”男人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名片,双手递上,“我们是顾氏集团法务部的律师,我姓张,这位是我的同事。”
顾氏集团。法务部。律师。
这几个词像冰锥一样刺入苏晚意的耳中,让她瞬间手脚冰凉。她接过那张质地坚硬、印刷考究的名片,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名片上的头衔和律师事务所的名字,都彰显着对方来自一个她完全陌生的、冰冷而强大的世界。
“你们……有什么事吗?”苏晚意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干,她努力维持着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泄露了她的紧张。
那位张律师推了推眼镜,目光平静无波,语气公式化:“苏小姐,我们受顾屿先生的母亲,也就是我们集团董事顾夫人的委托,前来与您沟通一些事情。”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苏晚意的脸色,才继续道:“顾夫人了解到您与顾屿先生近期交往甚密。她对此表示理解,但也希望苏小姐能够更全面地了解顾屿先生所处的环境和他所肩负的责任。”
另一名律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厚厚的文件夹,放在柜台上。
“这里是一些关于顾氏集团近期发展状况、主要合作伙伴以及顾屿先生作为集团核心管理层所参与的重点项目的简要介绍。”张律师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份报告,“顾夫人的意思是,希望苏小姐能明白,顾屿先生的个人情感选择,并非仅仅关乎他个人,更可能影响到数千员工的生计、集团的战略布局以及众多合作伙伴的利益。”
他的话像冰冷的程序代码,一字一句,精准地敲击着苏晚意的神经。没有恶言恶语,没有直接的威胁,却比任何尖锐的指责都更具压迫感。那厚厚的文件夹,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沉重地压在她的心头。
“顾夫人希望您能理性地看待这段关系,”张律师继续道,目光透过镜片,冷静地审视着她,“她尊重顾屿先生的选择,但也希望他的选择是建立在充分认知和理性判断的基础之上,而非一时的情感冲动。这些资料,或许能帮助您更好地……理解现实。”
现实。这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
苏晚意的脸色苍白,她看着柜台上那份沉甸甸的文件夹,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她明白了,这不是沟通,这是一种更高级、更冰冷的“劝退”。用巨大的现实差距,用她无法想象的责任和压力,来让她知难而退。
“当然,”张律师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丝,却依旧带着距离感,“顾夫人也表示,如果苏小姐在未来遇到任何……生活上的困难,可以随时联系名片上的方式。顾家愿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以示感谢。”
“感谢”什么?感谢她“识趣”吗?
苏晚意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刺痛,让她勉强保持清醒。她抬起头,迎上那位律师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目光,声音虽然微颤,却异常清晰:
“谢谢。资料请拿回去吧。我和顾屿之间的事情,不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来‘理解’。”
两位律师似乎对她的反应有些意外,对视了一眼。
张律师沉吟片刻,道:“苏小姐,这份资料是顾夫人的心意,还请您收下。或许……等顾屿先生回来,你们可以一起看看。”
他刻意加重了“一起”两个字,暗示着这也是给顾屿看的。
苏晚意的心猛地一揪。他们连顾屿回来都知道?是不是连他回来的具体时间都清楚?这种无所不在的、被掌控的感觉,让她感到一阵寒意。
她不再看那份文件夹,只是重复道:“请拿回去。”
她的态度坚决,带着一种被逼到极点后生出的倔强。
张律师看了她几秒,最终点了点头,示意同事收回文件夹。“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
两人微微颔首,如同来时一样,步伐精准地转身离开。风铃再次响起,清脆的声音此刻却显得格外刺耳。
书店里重新恢复死寂。
苏晚意僵硬地站在原地,夕阳透过窗棂,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孤单。柜台上,那张冰冷的名片还留在那里,像一枚无声的炸弹。
她缓缓地伸出手,拿起那张名片。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而光滑。她看着上面烫金的字迹,仿佛能看到那个遥远而强大的世界,正透过这张小小的纸片,向她投来冷漠而充满压力的目光。
归期将至的喜悦被彻底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无力感和冰冷寒意。
她以为自己在努力变得强大,但在那个庞然大物面前,她的努力似乎依旧微不足道。
窗外,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暖光消失,暮色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淹没天地。
夜色,悄然降临。而比夜色更冷的,是悄然迫近、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的现实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