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
顾屿这一声称呼，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书店内温馨亲昵的氛围。苏晚意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软布，指尖冰凉。
门口的中年女士——顾屿的母亲——目光如炬，先是锐利地扫过顾屿明显带着维护姿态的动作，随即那审视的、带着冷意的视线便牢牢锁定了被他半挡在身后的苏晚意。
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惊讶，以及一种居高临下的评估，让苏晚意瞬间感到无所遁形。她穿着简单的棉布裙，身上可能还沾着些许书架的灰尘，与对方精致干练的着装和一丝不苟的仪容形成了鲜明对比。一种难以言喻的自惭形秽和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模糊市声，衬得店内的寂静愈发令人窒息。
顾屿显然也没料到母亲的突然出现，他眉头微蹙，身体依旧保持着微微挡在苏晚意身前的姿态，语气带着明显的意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您怎么突然过来？也没提前说一声。”
顾母这才将目光从苏晚意身上移开，看向自己的儿子，脸上露出一抹看不出真心的淡笑，声音保养得宜，却透着疏离：“怎么？我这个当妈的，来看看自己儿子，还需要提前预约？”她的语调平稳，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场。
她说着，步履从容地踏进书店，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哒哒”声，每一步都像敲在苏晚意紧绷的心弦上。她的目光再次状似无意地扫过四周——堆满旧书的角落、略显陈设简单的环境、以及眼前这个看起来温婉却与她儿子世界格格不入的年轻女孩。
“这位是？”顾母的视线最终落回苏晚意身上，明知故问，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顾屿深吸一口气，侧身彻底显露出来，同时极其自然地伸手，轻轻握住了苏晚意垂在身侧、微微发抖的手。他的掌心温热干燥，带着安抚的力量。
“妈，这是苏晚意，这家书店的主人。”顾屿的介绍清晰而坚定，他顿了顿，看向苏晚意，声音放缓，带着显而易见的温柔，“晚意，这是我母亲。”
他的手握得很紧，无声地传递着支持和勇气。
苏晚意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脸颊因为紧张和羞窘而滚烫。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顾母审视的目光，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尽管声线带着细微的颤抖：“阿……阿姨您好，欢迎光临。”
她的问候词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顾母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目光却依旧像扫描仪一样在她身上来回逡巡，从她简单的发髻，到未施粉黛的脸，再到两人紧紧交握的手上停留片刻，眼神讳莫如深。
“没想到云城这样的小地方，还有这样……别致的书店。”顾母终于再次开口，语气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别的什么，她环视了一下，“阿屿你最近就在这儿……帮忙？”
“晚意对古籍修复很有研究，我跟着学点东西。”顾屿面不改色地回答，握着苏晚意的手却微微收紧，示意她安心。
“哦？是么？”顾母拖长了语调，目光再次落在苏晚意身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苏小姐真是年轻有为。不过，阿屿，公司那边积压的事情不少，李副总打了几个电话找我，说你最近……休假休得有点忘我。”
她的话听起来像是随口一提，却字字带着软钉子，暗示着顾屿的不务正业和因眼前人而产生的疏忽。
苏晚意的脸色微微发白，下意识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顾屿更紧地握住。
“妈，工作的事情我心里有数。”顾屿的语气冷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您刚下飞机？累了吧，我先送您去酒店休息。”
他直接打断了母亲的话，做出了决定，姿态强硬了起来。
顾母似乎有些意外儿子如此直接的回护，她深深看了顾屿一眼，又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苏晚意，终于不再紧逼，恢复了那种矜持的淡然：“也好。确实有点累了。那就麻烦苏小姐……借过一下？”
最后一句是对苏晚意说的，因为她就站在通往里间卧室的门口附近。
苏晚意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往旁边让开一步，险些撞到旁边的书架。顾屿及时扶住了她的手臂。
“小心。”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
这个细微的互动再次落入了顾母眼中，她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抿紧了一下。
顾屿拿起放在一旁的外套和手机，对苏晚意低声道：“我先送我妈去安顿一下，晚点……再过来。”
他的眼神里带着歉意和安抚。
苏晚意慌乱地点点头，根本不敢再看顾母，声音低得像耳语：“……好。”
顾屿深吸一口气，转向母亲：“妈，我们走吧。”
顾母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充斥着她无法理解的旧书气息和“小情小调”的书店，以及那个看起来柔弱温顺、却让自己儿子如此维护的女孩，什么也没说，转身率先向外走去，高跟鞋的声音清脆而疏离。
顾屿给了苏晚意一个“放心”的眼神，快步跟了上去。
书店的门被轻轻合上。
风铃叮咚作响后，一切重归寂静。
苏晚意却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般，缓缓靠着身后的书架滑坐下去。冰凉的地板透过薄薄的裙料传来冷意，她却浑然不觉。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顾母身上那种冷冽的香水味，混合着无形的压力和审视。
她低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刚才被他紧握的温热仿佛还在，却再也驱不散心底骤然涌起的巨大寒意和不安。
窗外阳光正好，书店里却仿佛骤然进入了寒冬。
一颗心，沉沉地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