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色放晴。雨水洗刷过的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毫无保留地洒满古镇,蒸腾起青石板和瓦片上的水汽,空气里弥漫着清新又略带潮湿的味道。但这明媚的天气,并未能驱散顾屿心头的阴霾。
他起了个大早,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高效且近乎机械地处理完了所有剩余的照片,打包,发送给甲方。做完这一切,他看着电脑屏幕上“发送成功”的提示,心里却没有丝毫轻松感,反而像是完成了一项不得不做的、令人疲惫的任务。
下午,他特意挑了一个阳光最好的时候,再次走向墨香书店。脚步比往日沉重了许多。
书店门开着,风铃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细碎的声响。苏晚意正在院子里晾晒一批受潮的旧书,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她低着头,小心地摊开书页,动作轻柔专注。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顾屿,她脸上习惯性地扬起一抹微笑,但那笑容似乎比平时淡了些,也短暂了些,像是阳光下的露珠,很快便隐去了痕迹。
“忙完了?”她轻声问,语气听起来与往常无异,却又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嗯。”顾屿点点头,走到她身边。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睛,“照片都处理好了,刚发给甲方。”
“那太好了。”苏晚意垂下眼,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没有看他,“他们一定很满意。”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市声。
顾屿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将那句排练了无数遍的话说了出来,语气尽量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我订了明天的机票。这边的工作结束了,得回去了。”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苏晚意翻动书页的手指停顿了一下,虽然极其短暂,但顾屿捕捉到了。她没有立刻抬头,只是维持着低头的姿势,过了几秒,才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
“是该回去了。”她终于抬起头,脸上重新努力挤出那个温和的、惯常的笑容,只是眼角眉梢缺少了往日的生动光彩,“工作要紧。祝你……一路顺风。”
她的反应平静得让顾屿心里莫名地有些发空,甚至有一丝说不清的失落。他预想过她的惊讶,或者哪怕一丝丝的挽留,但都没有。只有这种过分得体、甚至显得有些疏离的祝福。
“这个,给你。”顾屿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递给她,“答应给你的书店照片,都洗出来了,也简单调了色。电子版我晚点发你邮箱。”
苏晚意接过文件袋,手指微微收紧。她没有立刻打开,只是摩挲着纸袋粗糙的表面,低声道:“谢谢。麻烦你了。”
“不麻烦。”顾屿看着她,想再说点什么。想说这几天的相处很愉快,想说谢谢她的茶和那些短暂的闲聊,想说这个书店和这个古镇给他带来的短暂宁静……但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干巴巴的一句:“以后……如果来我的城市,可以联系我。”
他说着,拿出了一张只有名字和电话的简洁名片,递了过去。这更像是一种客套的告别仪式。
苏晚意接过名片,看了一眼,小心地收进口袋里,依旧是那句:“谢谢。”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客气和沉默。阳光依旧明媚,院子里的旧书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和阳光的味道,但某种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告别的话语已经说出,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在了两人中间。
顾屿觉得没有再停留的理由了。 “那……我走了。还有些行李要收拾。”他说道。 “好。”苏晚意点点头,“再见,顾屿。”
“再见。”
顾屿转身,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他的背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一步步,远离了书店,远离了那个沉浸在光影和书堆里的女孩。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口,苏晚意才缓缓低下头,紧紧抱着那个牛皮纸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脸上那强撑的、得体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茫的失落。阳光照在她身上,却仿佛照不进那双骤然黯淡下来的眼眸里。
她没有去追,也没有哭泣,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很久很久。风铃还在轻轻响着,像是在演奏一支无声的离别曲。
而走远的顾屿,心里也并无半分轻松。那份洗印好的相册,那句客气的“再见”,像一块石头压在心头,沉甸甸的。他知道,这场仓促的告别,更像是一次预演,而真正的情感,早已在那些未尽的言语和刻意的疏离中,悄然滞留在身后,无法随身带走。